妈妈昨晚打电话过来，照例说了很多，问了很多，从吃饭穿衣到学习，出行，交代了一大堆的事情，可谓细致入微，我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能不能不要操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到底要管我到什么时候啊，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大学，可还是要受你们的电话遥控，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空间啊。”发作完之后，我挂了电话，然后就开始后悔。

     这样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每次吵完我就后悔，可后悔过后下次还是会吵，就这样循环往复，我后悔但绝不会道歉，妈妈也不会再提，我每周一次的电话也会准时地打回家。只是有一次寒假回家，她偶然开玩笑似地说：“那么远打电话过去问候，可人家却是冷言冷语的。”说完，全家人都笑笑无语，我却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我的倔脾气，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对不起”的。

     妈妈生长在一个农村的家庭，世代贫农，到外公外婆一代，情况也并未有所好转。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在我稍稍懂事之后，妈妈就开始讲她的艰苦历史给我听，什么四五岁就开始带妹妹，七岁就去照顾生病的姨婆，把饭烧糊了还被骂，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诸如此类，她讲我听，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从中感觉不到什么辛酸，从现在的她，我也丝毫看不出受过苦难的痕迹。

     妈妈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被家里叫了回去，因为村里的小学需要教师，外公外婆希望她去做，也好快些贴补家用，父母之命不可违，于是她就成了一个乡村的小学教师。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以去一个师范类的中专上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县城的小学，教语文。那里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事业，她的青春。

也许教书的能力可能真是天生的，妈妈受过的教育怎么也算不上专业完善，可她的教学能力却是公认的好，从刚入校的那一节公开课起。据说那一节课她折服了所有的老教师还有一些教育局的人。这是否是她的夸张我不知道，但就我自己来说，她是我至今遇到的最好的语文老师，毫无私心，我发誓。还记得一个小学同学在我们小学毕业好几年后跟我说：“我至今上得最精彩的一节语文课就是你妈妈那次帮我们代课的那节，我还记得课文的名字《外婆家的新厨房》。”妈妈在那个小学校工作了十六年，做到了高级教师，还成了县里的人大代表，每年有几天会不在家里吃饭，她笑称是去“举手”。在那个小小的县城，她也算是一个名人了。日子过得可谓舒心。

生活总是充满了大大小小难以预料的事，妈妈可能之前怎么也不会料到她会离开那个县城，离开那个她奉献了青春的小学校。可就在2000年的春天，她陪爸爸来广东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去了一趟深圳，她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开始了改变。妈妈被深圳的现代化所深深地感染，不愿再在那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终老一生，于是很快地，我们全家搬去了咸阳，陕西的一个中等城市，虽然无法和深圳相比，但毕竟是一个大大的跨越。而她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爸爸在一所高中工作，可当地的小学并不缺人，无奈，妈妈暂时被安排在中学的政教处工作，谁知这一暂时竟成了永久，妈妈永远地离开了讲台，她抱怨过但始终无比热爱的三尺讲台。之后爸爸去了另外一个学校，可情况如旧。她有时会开玩笑似地对我和弟弟说：“我一直都和你爸拿同样的工资，拿了十几年，可现在，他突然比我多出那么多，我觉得很不平衡。”她是笑着的，可我感觉得到她的辛酸。当然不是因为工资。现在已经六年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有机会走上讲台。

说到弟弟，我父母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的，好在当时在老家对此并不怎么严格。我问过妈妈为什么会再要一个孩子，她说怕我孤单，我说她不实话实说，明明是重男轻女。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一直很佩服父母的平衡能力，真是顶级的，我们姐弟俩谁都没有感觉到特别地被“重”或是“轻”，钱钟书说父母为了用情专一只生一个孩子，可我们的四口之家永远都充满了温馨，因为有爱。

妈妈是个开朗的人，这一点她遗传给了弟弟，而我像爸爸，比较内向。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没有遗传到她的性格，却得到了她外貌上的基因。她有时会说我这里不好看那里不好看，我的回答永远都是相同的一句：“都是你遗传的”。我还疑惑地问过她：“为什么你遗传给我的都是不好的东西？”她笑说：“因为我偏心。”好与不好，我都无法改变，事实上，我也不想改变，我挺愿意她的一些特征在我的身上体现，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而这，是我所喜欢的一个事实。

妈妈有一个和所有其他母亲一样的缺点：罗嗦。每天从早到晚， 我家那还算大的房子里到处响着她的声音，这个不对，那个错了，谁谁应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爸爸和弟弟大多数时间只能充耳不闻，因为反驳的结果是大家都不愿意听到，见到的。

妈妈有颈椎病，这是过去长年改作业备课的积习，曾经有一段，她每天晚上要用矫正器，那个东西我试过，戴在脖子上，实在不怎么舒服。她还有一大堆其他不大不小的毛病，时而会发作，不严重，但也不能完全好。大概一年前吧，妈妈的右腿又受了伤，说是三年内要好好调养，尤其不能穿高跟鞋。她可算得上多病多灾，我有时候会心痛，但从未表达过，我想她应该会懂。

妈妈今年四十五岁，头顶在几年前开始出现白发，她差不多每半年会去染一次，她不是那种做作地说什么喜欢自然美的人，我也觉得还是黑头发比较好看，谁都会希望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不是吗？

今天看日历，还有一周就是母亲节了，忽然想写点什么关于她的东西，写完一看，倒有点像一篇传记，没有什么感人的情节，但却实实在在都是我的感受。我不知道我是否了解她，但我很清楚，我深深地爱着她，我不习惯表达，是否连文章也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