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晓,夜色如水,蔓延了数十里的莲花和禅义里,月光的雨中,薄翅蜻蜓穿梭在痛和抚慰交织的微细空隙里。沉重或轻盈的光芒落于水面,融合而消亡。这种异常的宁静里,一些无声息的音符隐隐地在两个世界的隔离带聚合,浑沌成曲。
二十二岁的常生,穿着被四季淡薄的衣裳,独坐于遮蔽处,静静地听着风送来的只言片语……
一年前,常生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看循环不断的月亮圆缺,慢慢地在摇篮中熟睡过去。梦里,常生不断地沿着一条嫩绿色的藤蔓往上爬。这段梦里的攀爬,身边不断浮现过去年月的痕迹,心中的沉重感也渐退。直到最后,这些重新演绎的极致的美好和痛完毕,藤蔓和常生之外,只有温和的风。
小舟搁浅时,常生在一阵暗淡的幽香中醒来,感到虚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于是拼命地想要回到梦里。这种挣扎越是强烈,他便越清楚地感受到那梦里可以欣然接受的空灵在现实里会给他带来无比的寂寞。常生修长的躯体横躺在这片新的世界里的景象凄然,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苍白无比。在死亡边缘的绝望应该是深刻的,可是这副身躯却也无法感知。
那个时候也是秋季。旧世界里芜繁的生灵进入衰退期,消亡在即。白天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像一片干裂的黄叶。这个季节的叶片,脉络中泛黄的血液流失,透出刑场刀口的风特有的阴冷。脸色泛黄的人游走在这片死地中,渴望病态的心枯竭,不时发出透切的哀鸣。黑夜降临时,一切便越发呈现出黑暗的本质。干裂的躯体被散乱地堆放在各个角落,成为世界的皱褶。
秋夜是最接近死亡的,连月色也很阴冷。常生搁浅的第三个晚上刚好是月圆之夜,月亮的阴柔也是一年里最极致的。他在摇晃里长时间地失去神志,期间少数几次的醒来好像也是幻觉般,无法感知眼前的一切。某次短暂的复苏,常生与明月相对而视:温柔的月光轻易就透过了常生虚弱不堪的躯壳,在心房处留下了一些常生丢下的忆念。此刻空气中的莲花香气极其浓烈,浸透了在短暂的既往中昏死的常生。
朔日,常生在微弱的月光中醒来,发现自己在莲的世界中,身体的颓败已经恢复。常生好像又回到了梦里,能够坦然面对空白的一切。月渐满的过程中,他开始用意念去影响身旁繁多的莲花,总在月圆夜成功地用盛开的莲花遮蔽月亮的光芒。这个过程中,常生慢慢地感知到身体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不仅如此,那些血液好像都是新的,和莲根茎中的汁液是贯通的。
这个世界只有莲和常生,可是常生和莲都不寂寞。它们之间的交流是静静的,却永不停息。常生常常误认自己也是莲花,而莲花也习惯了在常生的意念下开合……
时光流逝,常生已经二十有二,一身被四季淡薄的衣裳皎洁如月,尘世残留的毒也在无数次的月圆月缺中渐渐隐去。常生甚至已经忘记了一年前的变故:像莲花一样开放,像莲花一样收合……
是年月圆夜,常生如常观望水中细小的涟漪,及时使用微细的隐语安抚这种波动。一年了,他已经能自如地控制月圆之夜固有的骚动。可是,这夜并不是寻常月圆夜。一年前望月之夜那个梦把常生带到这个莲花之地,让常生逃离乱世。一年的期限已到,庇护常生的那些厚实的莲花在月亮的光芒下渐渐开放,一些被七情六欲捣碎的心智在水面上激起汹涌的波澜。它们曾经在女性般控制心智的意念里被压抑着,无法形成威胁,如今借助月亮的光芒卷土重来,大有颠覆一切的气势。
月光融化了那件被四季淡薄的衣裳,常生赤裸坐在莲叶上,双手合十。这一年来,他一直透过一层往事的阴霾关注着水面下那些未被黑夜驯服却已被巫术控制的生灵,看着它们在有限的时光里无助地徘徊并慢慢会失去对光明的渴望。如今,他无法用意念控制莲花的开合了,同时意识到自己对那些生灵的观望也是控制。终于,在莲花完全绽放的那一刻,所有的生灵都被释放。一阵骚乱后,重获自由的他们便在月亮微弱也强烈的光芒指引下四处离去。一个名为常生的灵魂,悄悄地附身于搁浅在海边的躯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