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我们初中学校的大门虽然远远看去平淡无奇，近看也觉得十分普通，但就在门背面的顶部，赫然篆刻着“我是一中人”这几个大字。这天下午，我和我的朋友——两个快乐的初中生，正放了学大步朝着“我是一中人”走去。

突然，一个穿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我朋友的肩膀，把我们吓一大跳。我俩还没开口，大叔先问了：“你们是初中生吧？上学是不是很辛苦？”我没做答，朋友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结果大叔再开口，我们俩又被吓一跳，他说：“同学们，听我说，念完书出来还不是要给人打工，你得去经商，做生意才能赚大钱。”

被一个这么奇怪的人拖着讲这样奇怪的话，我朋友很害怕，一直拉着我往旁边走。我的胆子大些，冲着那个怪大叔喊：“那你怎么不去经商赚大钱呢？还骑着这破单车。”这句话一说出口，我也有点害怕了。那个怪大叔倒是不计较，也不再纠缠我们，接着往学校里走。我和朋友走到校门下面时，我往后一看，那个怪大叔似乎还想缠住别的同学，宣扬他那套“读书无用论”。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读初二那年的极平凡的一天，一方面，我震惊于怎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地在学校，在“一中人”的前面宣扬这种论调；另一方面，对于这些话我完全不能共情，只觉得迷惑——“他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对我来说，这些怪人怪言怪语并不使我非常恐惧，它带给我的杀伤力，甚至不如我后来看的许多恐怖片。

如果从三岁上幼儿园时算起，我的读书生涯已经持续了十多年，如无意外，或许还将持续下去。在我看来学生生活是这样的——不是在出学校的路上，就是在进学校的路上。高三某个冬日的下午，风也飘飘，雨也潇潇，我和朋友们刚补完课，打算在校门口旁边的奶茶店买一杯热乎乎的奶茶，然后回校上自习。就当我们在店里等待的时候，店里冲进来一个怪人，大冬天的，就穿着个蓝衬衫，黑色西装裤，踩了一双黑皮鞋，鞋面上溅满了泥点，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在裹成了“大肉粽子”的我们看来，他的这身打扮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怪人一进门，就冲着我们演讲：“现在的社会，读书最是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要因为社会提倡读书，就盲目跟从。你们知道武则天为什么能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高宗晚年身体病弱，李弘将要即位，武则天不甘心放弃自己的皇帝梦，直接用一杯毒酒毒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来高宗立武则天次子李贤为皇太子，武则天又暗箱操作，逼死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何等的手段，何等的魄力，何等的眼光！要是跟随历史的潮流，武则天作为一个后宫的妃子，早就死在宫里了，哪还有当皇帝的一天！人既为人，切记要有勇气……”

听到这里，我已经坐不住了，走过去问店员怎么回事，店员撇了撇嘴角，殊为不屑：“别理他，他精神不正常。”然后又对着那个怪人喊：“你快走，别耽误我经商。”

我朋友讲了一句：“乱说野史。”

似乎是感觉到我们的轻视，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我们还在原地没动，站的站，坐的坐。

他的演讲还没结束：“曾经有个伟人写过一首诗：‘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远长不大。’说的就是要学生出去走见世面，不要被困在学校里面，你们懂不懂？好了，我今天就说到这里，同学们，你们一定要去经商，好了，我走了，拜拜！”

压根没有人跟他说再见，他自己挥了挥手，像来时那样急匆匆地走了，已经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继续说：“武则天......”

店员忍无可忍：“你赶紧走吧！”怪人说了最后一句：“同学们，再会，记住我的话！”

这回是真的走了。我们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看着他走出店门，骑上一辆溅满了泥点的黑色自行车，很快冲进风雨里，消失不见。看见那部黑色自行车，我的记忆全回来了，一个朋友这时候嗤笑一声：“他不是说经商好么，怎么还在骑两个轮子的车。”大家也都是笑。

我以前听我们老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我们县很久以前也出过仲永式的人物，“仲永”的物理好得不得了，比学校的老师要厉害许多，他去参加物理学科竞赛，名次在全省都是排前列的，将将就要进国家队了。后来工作分配得也很好，但是他性格差，不懂得为人处世，在单位三天两头和人闹矛盾，单位不要他，只能回乡，后来生活过得比一般人还差些。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个故事，我的眼前好像又闪过那个画面：一个人，蓝衬衫，黑西裤，骑一辆黑色自行车，冲进风雨里，消失不见。

我从来没有关注过那个怪人，但他着实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后来常常想起他。

今年3月份，我的一个南京大学在读的朋友转发了一篇“正面连接”的推文到朋友圈，题目是《从衡水到北大附中：“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文章探讨了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间的一些问题。她转发推文时还配了一段文字，大意是说虽然应试教育有诸多不好，但是她仍然感谢这种教育模式带给她横跨一千多公里走出小镇的机会。读那篇推文时，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辆破旧掉漆的黑色自行车。

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本身就是很荒谬的，毕竟生活不像数学，常有着正确且唯一的解，即使是数学，因为做错了一道题而强行为其赋予一个自己心中的正确答案，也只是徒劳。

自行车有两个轮子，答案不在前轮，可能也不在后轮。或许答案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