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采访时,赵春晓刚看完《帕丁顿熊》,用她的话说:“看熊。”2017年对她而言,是个特殊的年份,在这一年里,她再一次辞职,亲手改编自己的小说,让《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以下简称《小美好》)走到了公众面前。
比起她的本名,人们更熟悉她的笔名——赵乾乾。取自《易经》乾卦:“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那是在文学课上的恍惚间,听见老师正在讲这句,她就顺手抄了下来。
广外(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简称,下同)素来以社团活动丰富多彩著称,可赵乾乾在广外的大学四年,基本是个“自由人”,除了看书就是写作。她跟广外的情感,也许比旁人想得更深。
第一届广外中文人
2005年,原广外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一分为三,中文学院正式成立,赵乾乾成了中文学院第一届学生。
2012年,中文学院汉语言文学首开创意写作本科专业方向,她又成了第一个回校开文学创作沙龙的师姐,以“花火最具特色新人代表”的身份,对着比她稍小几岁的师弟师妹说:“当你把自己的隐私写进小说时,很多时候读者并没有发现这就是作者的隐私。”
在《小美好》中,男女主角的定情初吻,发生在陈小希庆功宴的那场酒醉之后,男主江辰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事实上,五年前那次返校,她也在聚会上喝醉了,醺醺然的夜晚,是朋友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的路去找厕所。
她是把自己的人生一点一点掰碎了,咂摸出滋味以后,奉给写作。
她开始写第一部小说的时候才大三,正在普通话考级的当儿,这就是后来的《舟而复始》。
外贸跟单员
动笔写第二部之前,大学毕业的她,曾经遵父命只身前往深圳,做了7个月的外贸跟单员。
从家里到深圳,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她没有停止过流泪。报到的第一天,宿舍蹲厕的尿垢吓得她几欲先逃。后来奔去买了洁厕品,忍着呕吐刷洗干净。整理床铺的时候,她掀开了床板,“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蟑螂从各个角落疯狂地逃了出来,慌乱地四处乱窜。我站在原地,觉得你们逃什么逃,我才想逃”。
接下来的日子,赵乾乾跟它们打了无数次照面,甚至能在它们半夜爬上脸的时候,用手抓开,继续睡。
后来她特地写了一篇治蟑螂的博文,亲切地称它们为“小德”。
这些都是事后的风轻云淡,当时她曾被击溃过,可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爸妈都希望她能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父亲的管教是严格的,小时候,有男同学的电话打到家里来,赵乾乾的爸爸直接就是一顿吼;她喜欢一个男孩儿,把对方的名字写了整整一本,又怕被家长发现,忍痛烧毁。
第二天听着楼下的邻居因为衣服上落了灰而大骂,她心想:“你落灰算什么,我还心碎了呢。”
这也是为什么,当被问到江辰是不是她经历过的原型,她干脆利落地甩来两个字,没有。“我是一个错过了早恋又错过了早婚的人。”
但她执着地要给江辰和陈小希一个结局。坚持了7个月后,她辞去外贸跟单的工作,回家铺排他们的爱情,给爸爸的理由是,要专心写第二部小说。
孤独的写作者
“写作这件事,我父母并不支持我,尤其是我爸。有一个晚上,他直接把我骂到崩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个晚上。”
她忍受着不被理解的郁闷,年轻而贫穷,每晚在网上填调查问卷赚10块钱。放着相声或是《康熙来了》,手边摆着清凉油,喝大量的茶,偶尔和自己的读者一起抱怨毕业找不到工作,然后又沉入《小美好》里。
她最喜欢的片段之一,是江辰把陈小希背在背上:“这是别人的事,所以我不方便告诉你。”陈小希哽咽地说:“可是我什么都能告诉你”。
这句戳心戳肺的话,不是赵乾乾的提前设计,是写的时候水到渠成地流出来的,“写完以后自己哭了”。
她的执拗和坚持等来了爸爸的妥协。这个希望女儿拥有一份稳定工作的男人调侃道:“你第二本小说怎么还不出来?家里吃鱼没有垫鱼骨头的纸了。”
写完《小美好》,她去了报社,成了《番禺日报》的一名记者,满足了父亲对自己的期盼,稳定了下来。
“我把光明面给了陈小希,把黑暗面给了江辰。”
这位被粉丝唤作“赵甜甜”的女孩儿,身体里有着陈小希的傻劲儿和江辰的敏感自尊,二十出头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那股子执着从哪里来,或许她本就不是那么“规矩”,怀揣天生的野性。
“不正经才是这个世界的正统”
在大学期间,室友送了她一条竹制的眼镜蛇,她恶着胆子把蛇盘在走廊上晒,可转头又忘,直到整栋宿舍楼、舍管、保安都惊动了,她顶着一片尖叫声开门出去,把那条名叫“小乖”的蛇抓在手里,又在几百号人的吸气声中,昂扬地回去了。
现在谈起广外,她的第一反应是“以前北门外面,有个胖大叔,卖炸鸡腿,贼好吃”。
如果说读中文教会了她什么,那也许是无拘无束的思维。
她还在深圳时,曾经报过一次幼教的面试;电话那头的面试官,听她就着轰隆声唱了一首you are my sunshine。到了当场二面的时候,对方依然让她唱,她脑子一热,开嗓就是一首《纤夫的爱》,还一人分饰男女两角,对唱起来。
现今,越南语和泰语的《小美好》即将出版,她也在微博上自侃“宇宙第一red”,可熟悉她的读者都知道,她的嘚瑟,绝大部分是为了江辰和陈小希高兴,至于自己,她反复耐心地告诉所有人“我没什么深度”“我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好采的”“我写作没什么技巧,都是靠蛮力吧。”
你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汪曾祺的影响。毕竟她最喜欢的就是《围棋》和汪曾祺,“《围棋》语言很有趣,汪曾祺嘛,看他的书让人很平静,尤其他写吃的,看完特别饿。”有一次,她看完汪曾祺写的凉瓜,跶上拖鞋直奔菜市场去买。
人间烟火算什么,她能添柴加油,再跑去隔岸观火,仿佛在生活之外,又在生活之中。
有一次她在地铁上读到李海鹏的那一句:“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不努力吗?”赵乾乾也说:“不正经才是这个世界的正统。”
她落落袒露自己的“不上进、不正经”,带一些些“我乐意,你奈何”的自处。
她人生的两次辞职,都是因为《小美好》。为了能亲手把这个故事搬上荧幕,她离开报社,重新回归写作之路。
从作者到编剧,“创作小说是一件自我的东西,创作剧本就需要考虑很多”。就在你以为她要吐苦水的时候,“要考虑拍摄难度,比如下雨,不能一直下,因为洒水车很贵。”
《小美好》在岁末激起一阵追剧热潮,大大小小的观众都在为它荡漾,而赵乾乾自己,“重新变成了一个观众”。
这个嘴上一直嚷着不努力的赵乾乾,也能够学着唱一句“你我为了理想,都历尽了艰苦”。但她不说,她给自己的读者和观众写了篇小论文,跑去看《帕丁顿熊》。
她说,“我不感谢任何磨难”。
可再多的不如意,再多灰头土脸的日子,到了她这儿都只有一句“过去让它过去。”
网上有人将她的作品从头数落到脚,她依然是浑不吝的豁达:“我怎么看待?我不看。反正也不是他们给我发稿费。”
现在的她打算继续写小说、写剧本,一如既往地按自己的步调走。关于爸爸是否反对,她再也没公开描述过。在亲戚对她逼婚的时候,爸爸转头去追问对家孩子的成绩,她依然隔岸观火。
她活成了自己当初想要的样子,又似乎她早就知道如此。
2017年11月18日,《小美好》占据了热搜榜第一,赵乾乾截图发了朋友圈:“爸爸我考第一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