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边有着一口井,刚好一尺的距离。
那也是父亲亲手挖的,娘要求的,六七米深。
夜晚,娘喜欢坐在井边的石墩上,面对着断墙。路灯亮起来了,大片的夜淡淡的染上橘黄色后开始退散,失色,一场孤寂的农村夜景,开幕。月光以簌簌的姿态缭乱,跟着夜色一起降落,象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扬扬飘落,可携带的并不是扎根的欣喜,是父亲耕作的劳累,是娘等待的着急。
与月亮形成钝角,那条线上的娘的落点在一个小院子里。月亮较往前稍大,我的家乡比以前更小。谁在天边挥笔洒墨,看它如此沉重的滴落,黑色的眼泪,好暗,好暗。
清晨,娘的一声咳嗽就准确支出我的具体方向和泪水。一些曲折的河流,树木,光着身子早顺着炊烟爬上来了,这是的村庄都空了,大地上只有娘。田地里,看到的只有娘静静地蹲在那里,举着生锈了的镰刀吃力地割着霜冻的稻草,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回家路上,父亲在前面拉,娘在后面推,天冷得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突然,轮子一歪,娘和父亲都仰了一个后翻,溅了一身污泥。刺骨的寒风撩开了他们单薄的衣衫,我看到了他们的背影,那消瘦的身躯上,厚厚的泥土沾满了他们的衣裳,衬托出他们疲倦的背和嶙峋的瘦骨。那一天,我在娘的眼里读到一种别样的情绪,亲情的杯子里盛满的总是美好与安详,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出多远都会有故乡的牵挂。
拨开一路的落叶黄土,我被一双刺痛。多少条皲裂的道路被娘握在掌心,骨缝里的风雨撕开了娘的袖口。一双农具,锈迹斑斑。从秋风里抽身,一次次带出大把大把喘息的泥土和果实。山上拾柴,土里刨食,从不认识文字和护手霜。她弯曲的一身呵,被沙砾,杂草及纠结的命运抓住。
娘坐在石墩上清洗着污泥。白寥寥的阳光像粉刷墙壁一样,从头顶的悠悠白云里刷到老屋小院子里的断墙与井上,铺满在娘的身上。稀落的一群飞翔的翅膀贴向遥远的天,偶尔鼓起不知名的风,地上的灰尘上扬,上扬在断墙边这个没有红黄绿的路口上方。
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碎了!三个儿女都模糊了,娘急坏了。
那是大姐给抄的,再大的风雨可以吹倒一辆自行车,可以吹倒娘,但是永远别想碰到那张纸!娘将那张纸,天天贴在身上,攒在手里,仿佛攒着流浪在外的儿女。这次,我重新给娘抄了一张,她拿着那张纸,赶紧掀开衣服,掖到自己的内衣里。除了她,谁也别想动这张纸!

一场日暮降临的颜色,铺满天空,云朵以厚重且壮丽的姿态,染上暗暗的血清色,悬挂着,一如既往的行走着,寂寞的天空,同样伤感四起。月亮拉长的影子,和断墙与井,重重叠叠,柔和成无数细微的哽咽声。是谁,先行一步借走了月亮里的银子?
娘就好像一粒脱去多余的壳的谷,在小院子里舒展。可是我分明看见她脸上又多出了一道皱纹。想起娘,想起了风中的一粒稻谷,最瘦的一粒,最重的一粒,砸在遥远的乡下,我的心一痛。村口的那枚月亮湿了,一道影子便翼翼地依靠在那长满青苔的断墙上,嗫嚅着远方的都市。叫一声娘,叫一声我枯瘦,孤独的村庄,所有的高楼大厦便倾斜起来。一枚稻谷从青春开始,搜集所有的阳光,为背后的村庄,和娘。
有娘在,断墙与井之间的那一尺距离,永远充满阳光,最温暖的阳光……
By 落
2009.12.26 1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