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来到这所大学前,她就在这里。对我而言,她仿佛就是为了我的到来,静静地在这里,历尽沧桑,等待了许多个年头。
她没有浓妆艳抹、娇艳云翳,也没有泼墨的厚重和粗框勾勒的线条,有的只是一份泰然。我曾向往褪去朱红的斑驳的墙壁,以及翠绿淡雅的琉璃。于是,这一切都很突然,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撞进了她的怀抱。四年里,伴着一潭语心湖水,少女的柔情和时光的荏苒在这里交融。她告诉我这些,我听到了。
教学楼五楼有我大一时候工作过的办公室。那天偶然经过,见门虚掩着,便轻轻走了进去。空旷的房间,地面上尘埃的痕迹凝固在三年前搬走时的下午,清早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空隙照了进来,以往的情景仿佛旧式胶片,慢慢地开始转动,熟悉的情景随着被我打扰的漂浮着的微尘一起,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活跃着。我知道它们在欢迎我,就如一名在外许久的老者,在一个未知的时刻惊扰起尘封的记忆,相信这并不是偶然。
大会堂撤去了门前的施工设备,取而代之的是各式活动海报。语心湖也养起了黑天鹅,从最初的三只变成了七只,七只又在不知不觉中减为六只。传闻我们专业会在08年搬到白云山,最终却在小谷围生活了四年。有时候生活便是一个无可置辩的事实,在你了解它的这一刻,下一步却又有出乎意料的惊喜。打算壮志踌躇地走一遭,也许只有在梦中才会实现你轰轰烈烈的理想。08年的时候,我尝试过每天清晨在图书馆门前的广场上坚持早读,自学一门外语,最终还是以早已预料到的结果草草收场。那个时候,每天早上在广场上都会有年纪相仿的同学在旁边读英语,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姿势。每天他们比我来得早,我比他们走得晚,遵循着默契的规律。不清楚他或她比我坚持了长多久,或者说我只是他或她从未曾留意的一个默默无闻的过客,但这都是无从考究的了。唯一可以证明的是,我与他或她曾有过共同的轨迹,我现在想起了他或她,他或她曾经、现在或未来也许想起过我,也许从没有过。
刚入学的那几年,多少带着点浪漫情怀,慢慢地便被磨成了溜光的缘角。军训时候想过,要把周边的学校都逛一逛,但到目前仍未实现,却要离开了。我记得夜幕下惨淡的白色路灯,飞快飙过的偷偷改装的跑车,骑自行车找浪漫氛围的情侣,还有摔碎的啤酒瓶,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大一时一个人骑自行车闲逛经过的工地现在成了中学,大二时陪朋友坐车未曾留意的空地现在成了商品楼,大三时去地铁站路上的山坡现在成了商场,大四时住了几年的宿舍即将人去楼空。前段时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名来广外的中年妇女,因为顺路就攀谈了起来,才知道原来是广外的校友,于是向她介绍了现在的林林总总。十几年前,她也曾像我现在这般。若干年后,当我再次重复这一遭物是人非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有次晚上和朋友散步,在体育中心门口坐了一会,和旁边的保安聊了起来。诚然,他是寂寞的。然而,在这样一个无根无落的大城市里,谁又不是寂寞的。今天你遇见我,把酒言欢,明天就各奔东西。或许你我曾相依恋,分开后也只是形同陌路。规模宏大的大学城,轮换了一批又一批学生,不变的就是静静立在这里的建筑,倾听着一个个秘密,肩负着最严格的保守秘密的责任。偶然听说隧道口的鹅卵石墙壁上有当年建筑工人用鹅卵石垒成的“大学城”三个字, 后来去看过,也确有其事。每天不计其数的学生经过他的作品,但原作者呢,我们无从知晓。语心湖边有棵树,斜斜站在那里,并非枝叶茂盛,也非病病怏怏,但就那么一直在这里。我刚来这里就注意到它,或风或雨,或阴或晴,挺立在那里。每年六月,在它的下面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每年九月又迎来一批批新面孔。暴雨骤临,激起一阵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了无数个夏天的事情;又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到处播散着微苦的味道。但来的尽管来着,去的尽管去着,很少有人关注到它,还有它们。其实,你和我,与它、它们何尝不是一样的。再有次,在外环闲逛,经过校门口,就在前面的凳子坐下。门口的保安抽着烟看了看我,熄灭烟蒂走了回去,一个人。他的对面是珠江,江上有往来的机轮,对岸是工厂。江风微荡,汽笛忽鸣,睁开眼,看得见眼前的风。
有这么一个叫做“博雅园”的食堂,很少有人知道它曾经用作过图书馆;有这么一个叫贝岗的村子,鲜有人知它曾遍地布满破碎的瓦砾。我们经历着的,曾经经历过的,以及未来将要经历的,如此这般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我们看着秒针向前走,带去了我们的过往,留下这般的回忆,一年又一年,绵延不绝。于是乎,不知不觉间遇见了这些人和事,一起交织成了一段经历,爱过的,恨过的,深刻的,浅薄的。感叹起来,不禁觉得,我把这几年交给了你,还有你们,但如今我要走了,却带不走你,还有你们。我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也许你或你们觉得我忘了,但我没有,我会记在心上。这种绵延悠长,说不得,说了出来,它便不是它了。也就像我和你,还有你们一起经历过的。树们在听着,路们在听着,它在听着,它也在听着。可能哪天我会把它写下来,寄出去,或者只是收藏起来。
我又想起前面提到的那棵树。它就那样默默地站在湖边,记录着,听着,看着,不过不会写下来,也不会告诉别人。当我们离开这里后,它会依然站在湖边,了解周围的一切,勤奋的学生,缠绵的情侣,哭泣的女孩,一切善和恶,美与丑。但它不会说出来,只会静静地收藏着。或许有一天,它会变成木材的一部分,或者永远孤独地站在一个角落,守着它所看到、听到的秘密,证明曾有过这些人和这些事,恒久不变。
不过,有这么一个我们应该时刻记得的事情:曾经有过这么一所学校,叫做广外,那里看得到白云山,看得到语心湖,看得到星辰同辉,看得到日出日落。
也许哪年在街头不知名的小店里,我们会听到一首熟悉的歌曲。这会是一首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歌,如果遇上了,请轻轻退开一步,等它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