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看时钟，5点，该起床了。她悄悄地下了床，披上外套，该煮饭了。她转过头看着熟睡的丈夫，笑了笑，推开门，来到了孩子们的房子里。女儿抱着娃娃，蹩着眉，她走过去，拍拍女儿的背，女儿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轻轻地带上女儿房间的门，来到了儿子的房间，呵，这小子！她拾起床边地板上的一本书，一看，是《软件与游戏》，她皱了皱眉，把书放在书桌上，又把开了整夜的风扇关掉。她走到了厨房，下了米，站在窗前，窗的玻璃依稀地照出她依旧美丽的脸，没有了青春却更有风韵的脸，她叹了口气，打开了窗，远处一片金色，太阳出来了，城市的早晨是美丽的。“生日快乐。”她喃喃自语，泪水，随之落下。
一夜都睡不着，人老了就这样吧，她苦笑着。翻来又覆去，她慢慢地撑起身体，把背靠在木床头。手伸向枕头下，摸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嚓”火星划破了黑暗，也照亮了她苍老的脸。“唉”，她叹了口气，呆呆地坐着。
一丝阳光射进潮湿的屋子，她掐灭还未吸完的烟，吃力地下了床，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借着微弱的阳光，她摸到了桌边，屋子很小，也不过几步路，可她还是走了很久，其实她身体还行，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想走慢点，这屋子，还要走好多年的，她不想那么快就走厌了。她拿起皇历，蹒跚走到窗前，扶住了窗棂。是今天，她看着皇历上唯一看得懂的数字。慢慢地，她把目光转到了窗外，乡下的早晨是美丽的。“生日快乐，琴儿。”她用粗糙的手擦了擦眼泪。
远处，鸡啼了几声，跟那年一样。
“娘，今天去哪啊？”
“去娘的一个远亲家。”
“都去？”
“都去，穿整齐点。要坐车的！“
“坐车？好嘞！娘，吃饭了再去？”
“不，去那吃，谁笑得甜点就有得吃。”
一张张的笑脸像花一样绽放。是啊，他们该高兴的，家里，好久没吃东西了！很瘦却依旧美丽的她心疼地看着她的儿女，7个！呵！他们都是那么可爱。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四女儿琴儿身上。8岁的琴儿很瘦，却跟她一样地美丽，这是跟她最像的女儿。刚刚问她的就是琴儿，调皮，美丽，可爱，聪明的琴儿。她眼泪流下来了。不，哭来干吗！或许这对他们更好！她告诉自己。
“娘，怎么哭啦？”
“没。琴儿，来来，娘把你的辫子给扎结实点。”
颠簸了好久的车，娘领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子里。哇，好气派的房子！虽然只是两层楼，但在那时，那就是富有的象征了！她想，真好，原来我们有个这么富有的亲戚啊。她正想着，门打开了，走出一位不高，却是那么温柔的女人，跟娘一般大。“来啦。”那女人笑笑的看着娘，目光又在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身上移动着，但到了她，那女人的目光就不动了，“进来吧。你叫什么啊？”那女人牵起她的手。她甜甜地说：“琴儿。”笑得甜就有东西吃，她记得娘是这么说的。走进正屋。她看到一位年龄也是跟娘相仿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本书，他戴着一副眼镜，她觉得很新鲜，他很瘦，却给她很高大的形象，她从没见过爹这样看东西，全神贯注。“他们来了。”那女人微笑着说，眼光没离开过她，娘看着她，笑得很苦。
“站成一排。”娘命令说。她和兄弟姐妹们站在一起。那男人抬起头来，透过眼镜审视着他们。她觉得很别扭，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女人似乎也很紧张，娘低着头，嘴角的笑容是那么牵强。
“就她吧。”
突然，那男人指了指她。那女人也笑了笑，可娘的笑容却僵住了。一片寂静，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了，娘终于跟她招了招手：“琴儿，出来。”她不知所措地跟在娘身后。走到门槛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的那个男人和女人，突然，她有点怕。
“琴儿，想吃东西不？”
“想啊，当然想啊。”
“那跟那阿姨上山腰边的屋子里去。”
“那你们呢？”
“你先上去，待会我们就过来。”
“不好，我们一起上去。”
“你不听话是不是？！”
……
“好。娘，你可要来哦。”
……
她转过身子，站在身后的那女人牵起了她的手。她跟着那女人向门口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转过头：“娘，我在窗口等着你哦。”娘却即刻转过头，走进了里屋。
路上，那女人告诉她，山腰上的才是他们住的家，山下的是建着将来让她儿子住的，现在不住。
“您有儿子？”她问。
那女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不是我生的。我生不出娃。”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为什么那时那女人要对她说这样的话，但那时，她的确觉得那女人很可怜，她想，怎么娘生出那么多娃，她却一个都生不出呢？她有点可怜那女人。可怜，现在的她想起那时的想法，只有苦笑。有谁可怜我，她问自己。
是啊，有谁可怜她？可怜她站在窗边站酸了的脚，可怜她流干了的眼泪，可怜她心里一点一点沉陷下去的希望？！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叫你纤儿吧。不要怕，我们的家境很好的，养得起你的……”那女人轻轻的说。
扶着窗棂的手滑下来，“我娘呢？不要不要，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她绝望地喊叫着。声音摇动着整个村子，连夕阳也被摇沉了。
那年，8岁的她喊了一夜，耳边是那女人的声音：“放心吧，我把钱给你娘了……别骂她……小孩子是这样……你快睡吧……哭累了下面有水喝……”
那年，生活重新开始。
幸福吗？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有吃有喝，爹娘——现在已经叫习惯了，对她都很好，绣花，下田，然后就遇到了他，接着就走出村子，然后，他就用他的双手给她撑出了一片幸福的天空……只是，心灵深处，为什么总有个很美丽的女人在哭？特别是对着镜子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脸，那么熟悉，跟娘——娘？娘！一模一样……
今天是愉快的。她望着被她整理得舒舒服服的家，欣慰地笑着。傍晚了。“铃”随着第一声门铃声，丈夫女儿儿子都回来了。丈夫送了一枝玫瑰，他还是那么浪漫；女儿送了一个音乐盒，说让妈妈顺顺心；调皮的儿子送了一瓶香水：“哇，妈妈，我六个月的零用钱耶！”这时，那些回忆都离开了，幸福感驻留在她心头。“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幸福的歌声荡漾在这个温馨的家中。
今天又是跟往常一样。她在村里溜达了很久，在大树下跟几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傍晚回到家中，又是儿媳的冷眼。唉，这些儿女。她叹了口气，打开了西屋的木门——她的房间，一片昏暗。她摸索着，把油灯点燃。开始煮水。
接着，她来到床边她打开了放在床上的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件大衣，琴儿的眼光永远那么好！她欣慰地笑着，又想起，3年前的过年她来的时候是那么漂亮，跟当年的我一模一样。她骄傲着！她还有一个那么美满的家，她喃喃地说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水开了，她把面放在水里。要是，琴儿能吃我为她煮的生日面就好了。她呆呆地想。嘿，你想什么呢？她嘲笑着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吃你的生日面？她问自己。泪，滴下来。
好饱啊！她望着狼籍的饭桌，笑着。“妈妈，我给你洗碗吧。”女儿从后面抱住她。“不要啦，你去拉琴吧，拉首好听的给妈妈听。”她望着美丽如当年的她的女儿。“好啊，妈妈。”女儿乐颠颠地跑回她的房间里，拿出了小提琴。“啊，什么啊，妈妈，你干吗让她拉琴，噪音啦。”儿子大嚷。“你再说一遍？！”女儿放下琴，猛追着儿子打。“别玩过头啦。”她笑着说。丈夫来到她身边：“是不是，该给你娘打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是你的生日？”她呆住了，许久才说：“不用了。”就转过身洗碗了。丈夫在身后叹了口气：“好吧。”
吃完生日面，她收拾了碗筷。锁上门，走到正屋。“我……我打个电话。”她望着儿媳冷冷的脸，又把手上的钱递过去，“电话费。”儿媳哼了一声：“去吧。”她慢慢地走到电话旁。一下，一下，她按下了她心中不知背了多少遍的电话号码……
丈夫正在洗澡，女儿在练琴，儿子在打游戏。她坐在床边，丈夫的话在耳边响起。慢慢地，她按下了弟弟家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请您稍后再拨。”
电话，挂上。
［作者记：这篇文章是高一的时候写的，一些地方仍有待斟酌。但过了三年，我还是无法写出比这篇更好的关于母亲，或者说母女的文章。这是一篇，发自内心，自己知道每滴泪的苦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