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姣，一个中国女性的名字，2007年11月27日，当选我国内地首位WTO上诉机构大法官。四年之后，又当选为WTO上诉机构主席！
张月姣，2018年11月，党中央和国务院表彰的改革先锋之一员……
一、初识张月姣
我们广外与张月姣的交往，应当追溯到1989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首次外贸法律工作会议。
当时我任广州外贸学院外贸经济系国际商法教研室主任，是外经贸部部属院校法律教师的代表参会。张月姣那时在外经贸部条法司任处长。开会第一天早上，她专门在会场里找到了我，请我代广州外贸学院校长钱益明教授宣读其提交的论文。钱校长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实务，他非常关注我们国家外经贸领域的法制建设，向此次大会专门提交了题为《论国际惯例》的论文，长达七、八千字。由于公务繁忙，钱校长无法抽身参会。代校长宣读论文，这项光荣任务，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到我头上。在这样一个重大场合宣读论文，我一时又兴奋又紧张，赶快抓紧时间浏览张处长交给我的论文。还好，我顺利地读完了论文，会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很明显，这是对钱校长精彩论文的高度评价！国际惯例，在当时是个热门话题，钱校长的论文高屋建瓴，从理论与实际的结合上深入论述了国际惯例的重要性，阐述了尊重国际惯例等观点，后来在分组讨论中也赞声不绝。
二、首次到广外做讲座
1997年5月，全国首次反倾销工作会议在广东省中山市召开。我有幸受邀参加会议。离开学校之前，我向时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党委书记的韩金波同志作了请示，打算试邀请张月姣司长来校做讲座。韩书记表示同意，但实际上并没抱什么希望。众所周知，原来广州外贸学院是外经贸部部属院校，1995年下放到广东省管辖后，归属关系改变了，关系疏远了。那时候我是新成立不久的国际经济法系副系主任，副处级，人微言轻，能请得动司长的大驾吗？
在中山开会第一天的午餐是自助餐，各人随意坐。我特地留意张司长，坐到她那一桌，她平易近人，与各位代表谈笑风生。饭大概吃到一半，我微笑着开口了：“张司长，会后能不能请您腾出时间，到我们大学做一场讲座？”令我喜出望外，她当即毫不犹豫地、非常爽快地说：“好啊，我还没去过你们大学，会议结束就去。”当时同桌吃饭的还有上海外贸学院副校长周汉民教授，他当场“吃醋”了，微笑着责怪张司长：“你到上海几次，我们请你总请不到，这次怎么这样干脆？”张司长也微笑着回答：“我刚好有时间，宣讲外经贸法律义不容辞啊。”我非常兴奋，当即与张司长敲定了她到我们学校作讲座的具体日程等事宜。
此次全国首次反倾销工作会议，吹响了我国反外国商品倾销中国的号角，振奋人心！张月姣司长从始至终主持会议，外经贸部石广生部长到会作了重要讲话,在全国产生了重大影响。
反倾销工作会议结束的当天下午，中山市外经贸委派了一辆车，送张司长去广外，我陪同前往。张司长很健谈，俩人一路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她是普通工人的女儿，在北京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读书，当年很幸运，被挑选去法国读大学。我说起我姐姐1965年从家乡的县一中考上北京大学西语系，张司长翘起大拇指，称赞不已。她比我姐姐大两岁，在我心目中就像大姐姐一样亲切。
第二天一早，我朝专家楼走去，远远就望见张司长在大楼旁的草地上打太极拳。她身穿红色运动衣，一招一式很有范儿，动作娴熟，一看就是老运动员。早餐后，根据张司长的提议，她与我们国际经济法系全体教师座谈。其时我们系成立不到一年，总共也就20几个教师。座谈会在张司长下榻的专家楼会议室举行。系主任刘诒廷教授主持座谈会，他首先详细汇报了筹办法学专业的过程和现状。张司长对我们系的办学方向和“经贸大（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模式”定位表示赞同。张司长说，广外地处南大门，广东省外经外贸走在全国前列，需要大批涉外法律人才，任重道远。就如何办好国际经济法系，她发表了中肯的意见：第一，要学好外语；第二，要有国际贸易实务知识。有这两条才能学好国际经济法，才能为从事国际经济法业务打下基础。张司长专门赠送了国际法学系一册其出版的著作，还签名题字，祝愿国际法学系越办越好。
张司长的讲座第二天晚上在电影厅举行，题目是《当前外经贸法律热点问题》。当晚不巧下大雨，然而听众热情高涨，近五百个位置座无虚席，大朗校区部分师生也冒雨远道赶来，连走廊和过道都满满实实站满了人。会前十来分钟，黄建华校长来到电影厅。我向张司长介绍说，黄校长是法语的博导，张司长马上用法语与黄校长交谈，如同老朋友久别重逢，非常融洽。接着，我在讲坛宣布，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化科技知识讲座第八讲开始，请黄校长致欢迎辞。黄校长神采飞扬，历数张司长的经历、业绩和发表的论著，他竟然把我预先为他准备的三页讲话稿全部背下来了，年逾花甲老校长的敬业精神真令我钦佩不已！他唯一添加的话语是：“刚才我与张司长用法语交谈了十来分钟，我对她法语的流利程度，感到十分惊讶！”
张司长接过黄校长授予的客座教授聘书后，先幽了一默：“听说广东人喜欢8字，今天我的讲座适逢第8讲，我中彩了，你们听众也中彩了！”全场掌声雷动。讲座中，张司长重点讲述了当时国民关注的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过程和焦点，阐述了中国涉外经济法律的制订和实施，内容充实、精彩，电影厅里掌声不断。在讲到中美知识产权谈判的过程时，她强调了学习外语的重要性。其时她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的首席代表，由于精通英语、法语，在整个谈判过程中始终占尽先机，因为在美国代表发言时，她立刻就明白了其意思，在译员翻译美国代表发言的时候，她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下一步的应对。而美国代表则无此能力，不具备语言方面的优势，他们只能在译员翻译中国代表发言的时候，才明白其意思，整整慢了一截。
张司长还谈到，与外国代表团的谈判，不仅是智力、智慧、知识等综合因素的比拼，而且是体力、体质的竞赛。中美知识产权谈判中，由于内容广泛、复杂，且双方都互不相让，谈判时间拖得很长，有时谈到半夜也不罢休。在这种时刻，身体好就占上风，所以必须坚持锻炼身体。
最后，张司长请听众提问题，而且讲明最好用外语提问。“你用英语提问，我用英语回答。你用法语提问，我用法语回答。你用日语提问，我用日语回答。”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在这所外语氛围浓郁的大学里，张司长精通法语、英语和日语，这样霸气提出问题，谁能不羡慕啊？
（1997年5月10日《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校报》第一版）
三、引见汕大法学院院长
大约在2004年暑假前几天，张司长在汕头大学任讲座教授时，有一天下午曾经专门带了一行人到我们广外法学院来，向老朋友引见新任汕大法学院院长的杜钢建教授。来宾包括法学院党总支书记苏文记同志等。
我和党总支书记蒙德红同志与张司长交谈甚欢，讨论了未来加强合作的设想。张司长为人热情，特地远道而来，向老朋友引见新院长，促成了后来两院密切的合作往来，包括主办研讨会等等。
四、广东省学科建设座谈会和WTO研讨会
由广东省国际法学会、广外法学院、汕头大学法学院联合主办的广东省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学科建设座谈会，2008年3月29日在广州珠江宾馆举行。广外法学院蔡镇顺院长等与来自广东省法学会、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法学院、汕头大学法学院、中山大学法学院等高校和科研单位近五十名专家学者，围绕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学学科建设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讨。
大会开幕式由广外法学院蔡镇顺院长主持，广东省法学会常务副会长朱占同代表主办方致欢迎辞。随后，由WTO上诉机构大法官张月姣女士演讲。2007年11月27日，张月姣当选为WTO上诉机构大法官。她简要介绍了即将赴任WTO上诉机构的情况，感谢同行们的赞誉和祝贺。她强调了培养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学人才的重要性，勉励教师们为国家培养更多急需的人才。来自北京大学的饶戈平教授指出，国际法虽已经成为法学学科教学的必要课程之一，但是科研的总体水平还不是很高，应该争取建立多一些国际法和国际关系硕、博研究生培养基地。我们应当从国际视野出发研究国际法，争取国际法学的研究走向国际。在小组讨论会上，来自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和其他兄弟院校的学者积极讨论如何开展和深化学科建设，并分享和交流了学科博士点申报经验，为我校申报博士点的工作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和意见。大会闭幕式由张月姣大法官主持，她祝愿广东省法学界像外经外贸领域那样，走在全国的先进行列。
2009年5月29日，WTO争端解决国际研讨会在广州珠江宾馆召开。本次会议由广东省法学会和汕头大学法学院联合主办，我国在WTO上诉机构工作的张月姣大法官，邀请了WTO上诉机构秘书处主任WERNER ZDOUC以及 WTO争端解决机构特别会议秘书长KERRY ALLBEURY到大会做主题发言。会议由我国 “入世”谈判和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代表团成员王毅教授主持，吸引了广东省法学界100余人参会。本次会议就WTO争端解决的发展历程、专家组和上诉机构的程序进行了回顾，并围绕WTO与国际法和国内法的关系、WTO协议的解释、WTO争端解决过程中举证责任的分配、审议标准，以及上诉机构决议的执行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最后，时任广东省法学会副会长的我和杨斐教授，作为与会的中方法律界代表，对WTO两位官员的发言作了点评。
研讨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会议主持人突然递了一张条子给我：“吴院长，可否请你对WTO官员的报告作点评？” 这真是一次突然袭击！事前无通知，我毫无思想准备。但是想到自己身为广东省法学会副会长，作这个点评责无旁贷，我应该挺身而出！于是我很快地在条子上批字：同意。
条子递出去后，我马上抓紧时间打腹稿，决定用英文讲。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虽然平时极少机会使用英语，但是我一直未放弃英语，主要是晚上经常看央视电影频道的英文原版片，自己时不时跟着说几句。此次研讨会中英文全程同声传译，由我们大学英文学院的团队担任翻译工作。大约十几分钟后，主持人宣布：请广东省法学会副会长吴兴光教授点评。我走上讲台，不紧不慢地开讲：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ismy great honour to make a speech here. Just now, two WTO officers introduced by Judge Zhangmade excellent lectures aboutWTO rules and left us deep impressions. Iwouldlike tohighlyappreciate their lectures on the Dispute Settlement Mechanism of WTO.Thank yousomuchfor your wonderful lectures!...”
预先无准备，我只是做了礼仪性的表态，未能深入到实质性的学术探讨。然而台下掌声雷动，我总算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即兴演讲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是用英文在这样的重大场合演讲，这还是第一次，我稍稍有点紧张。因为平时极少机会说英语，荒疏了，现在总算过去了，英语“蹦”出来了，不辱使命！走到台下，华南师范大学、广东财经大学的教授特地过来和我握手，说：“没想到吴院长的英语这么棒！”我笑笑应答：“过奖过奖，预先没有通知，本来应该讲得好些。”
本次会议是WTO争端解决机构官员首次到中国来进行学术交流，中方法律界对WTO争端解决机制的关注和了解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主办方热情周到的服务也赢得了与会者的一致好评。
五、第二次到广外做讲座
2017年3月26日下午，张月姣第二次到广外做讲座，这是我们大学云山领军学者、国际治理创新研究院院长赵龙跃教授组织安排的活动。
前WTO上诉机构主席张月姣为我校师生带来“中国与WTO争端解决机制之国际经济贸易与投资的争议解决——兼论WTO与ICSID争议解决比较”的专题讲座。张月姣首先介绍了当前复杂的全球背景，提出全球治理的复杂性和必要性。她指出，当前经济全球化与逆全球化并存，全球价值链已然形成，要打破目前的全球价值链势必使各国经济受到影响，而中国依然采取开放、包容的态度，发挥高超的政治智慧，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现状。她结合时事、案例，论证了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以及国际治理创新型人才培养的紧迫性。
在“国际经贸争议的热点问题”部分，张月姣指出中国参与国际规则制定的重要性与必要性，重点提到了知识产权(IP)保护、TBT技术贸易壁垒、反垄断以及贸易救济措施。在“国际投资争议解决的热点问题”部分，张月姣简单介绍了ICSID，并列举了争议解决的著名案例，如NAFTA的墨西哥与美国的牛肉案(COOL)、金枪鱼(TUNA)案、澳大利亚马宝香烟案等。
讲座设了提问环节，我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站起来提问。实际上我是借题发挥。我深情地回忆了20年前张司长首次到广外做讲座的动人情景，表达了见到老朋友格外高兴的心情，然后提出了如何看待当前“逆全球化”的问题。
在场其他师生也积极举手提问，如 “中国在争端解决机制方面的参与度”“国际治理人才培养”等等，张月姣就提问者所提出的问题一一作答。我校国际合作与交流处处长蔡红、经贸学院院长张建武、法学院原院长蔡镇顺、商英学院教授韩永红等出席了此次讲座。
讲座结束后，我和蔡红处长邀请张月姣共进晚餐，蔡处长回忆了20年前她去电影厅听讲座的情景。那天晚上不巧下大雨，她不小心扭伤了脚，仍然一瘸一拐地前往会场。往事不如烟，有些过去的事情值得回味，至今历历在目……张月姣来广外两次精彩的演讲令人难忘，绕梁三日。她多次来广州，公务在身，来去匆匆，许多名胜古迹未来得及游览，广州美食未来得及品尝……每每忆及往事，我不禁在心里想：张大法官，何日卿再来？
附：
张月姣（1944—），吉林省吉林市人，党中央、国务院授奖的改革先锋，并获评对外开放法制建设的积极实践者，曾先后任外经贸部条法司司长、汕头大学法学院教授、WTO上诉机构大法官和上诉机构主席、清华大学教授等职。
本文作者吴兴光（1948—），广东梅州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硕士，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曾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法学院首任院长，兼任广东省法学会副会长等职。
（在收集资料过程中，得到刘诒廷、陈红霞、范聪、陈宇等老师的帮助，特此鸣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