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大，水浸①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②”

——题引

大人和小孩的确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雨就是个证明。下雨天，大人总抱怨地上溅起的泥泞，嫌弃坑渠淹出死老鼠的腐味，还有那从天台顺着阁楼流下的雨，臭烘烘的公厕无人打扫。可小孩子不一样，就比如九岁的小男孩阿坚，每到下雨天，他就如猴子出笼般撒欢似的冲出家门，偏不听阿妈在二楼喊着“带伞”的命令。

毕竟在亚热带的广州，夏天的大太阳能把地面晒得烫脚，却让阿坚想出去玩的心堕入冰谷。还是下雨天好。骑楼外，是犹如千军万马踏蹄的雨；骑楼内，还是平静安宁的无风。阿坚岂是等闲之辈，雨滴是动画片里的怪兽，而他就是那个直面怪兽的超人。所以，他要冲出骑楼的庇护，同雨滴搏斗。

身上那件衣服，是上个月阿妈用布票给他做的新衣裳，如今被包裹着灰尘的雨滴侵蚀，白色的纤维卡着许多灰黑色的泥点。看样子又要挨阿妈一顿骂了。

“坚哥！”另一个个头相仿的孩子叫住阿坚。阿坚立住脚步，在被雨滴刷得花白的视野中花了四五秒才认清那个人，是同街坊的孩子。以前他俩经常趁着阿爸出去上工，偷家里的神话书到大公厕里面蹲着看，算得上是“同一战壕里的队友”。

“珠江水浸上街啦！我哋③去玩水咯！”那个孩子拉着阿坚，就往江边冲过去。此时江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大家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端午龙舟水，雨量比清明节大，又不如打台风那样险，是一年一度的玩水好季节。有的是阿哥扯着妹妹，有的是弟弟拖着姐姐。不会水也没关系，在浸到小腿肚子的地方相互泼着玩。胆子大点，就去珠江的深水区，多呛几次水就会游了。阿坚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其他大孩子带到“深水区”，脚离地了，没关系，学着大孩子“踩水影”扑腾几下，人就浮起来了。

阿坚从早上十点玩到午后，阿妈叫他“翻屋企④食饭”，然而雨滴敲打铁棚的声音切断了阿妈的呼唤，街上又少了卖鸡公榄的人。缺少“弹药补给”的他，只玩了四个小时就悻悻然归家了。“你拖鞋呢？”一开门就对上了阿爸那张黑脸，“又出去玩水玩掉了？”阿坚低着头没有说话，刚刚玩水的畅快将害怕的情绪压了下去，脸上还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做乜⑤唔出声，系咪平时藤条焖猪肉还不够？”阿爸的语气又重了几分，整个楼道都回荡着阿爸的声音。

“藤条焖猪肉”是拿鸡毛毯子打屁股的“雅称”。

当阿爸说出这几个字时，阿坚的精神终于被恐惧所占据。此时，无论怎么解释，都少不了一顿打。

我问阿坚“藤条焖猪肉”是什么味道，他笑着说早已忘记，但水浸街的时候一群小朋友在珠江边玩的快乐怎么也忘不了。末了，他还略带惋惜地说了句：“可惜你们这一代，没办法体验落雨大水浸街的乐趣咯。”

这是某个雨天我爸告诉我他小时候的情景。

注：

① 浸：粤语中表淹没意。

② 此题引出自粤语童谣《落雨大》，描绘的是广州旧时老城区——西关地区，因下雨雨水常常淹没大街的情景。

③ 我哋：粤语中表我们意。

④ 翻屋企：粤语中表回家意。

⑤ 做乜（mie）：粤语中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