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同时见过我和我爸爸的人,几乎都会说一句:“你们长得很像。”在弟弟出生后,变成了你们三个很像。一家四口,妈妈在这时被不知不觉地被忽略了,即使母子之间的联系比父子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我没能遗传到她身上的优点,能让别人直观地发现我们是母亲和女儿。她总是微笑着说不知道呢。很久以后我才逐渐意识到,那些笑容可能掩饰着她的无奈,却不是她爱或不爱我们的理由。
几年前的一个春夏之交,在某个普通的下午,我们收到停电的通知。天黑下来前,妈妈就已经找到了很久没用的两根蜡烛,在合适的时候点燃。窗户大大开着,也没有什么风,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着蜡烛慢慢燃,沉默充斥在空气中。可能她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而我只是单纯地模仿她的沉默。
楼下有发电机的声音,在抢修人员在修地下的电缆。我下楼去看过一会儿,很多邻居围在那里,后来觉得不新奇就回家了。我感觉到无趣,那个时候我还没学会如何在思考和发呆间度过黑暗,所以拿本书在烛光下读。妈妈让我不要看,对眼睛不好,但我没听,因为除了看书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母女间的沉默。
那本书叫做《寂寞的频率》,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是我买到了盗版书,一些字还有重影,在烛光下模糊成一片。但比书更难读的是妈妈的沉默,像是一堵巨大的空气墙。寂寞是烛光无声摇曳的频率,在墙体里安静地蔓延。
单层的墙体并不坚固,但两个单层的墙体或许能隔绝彼此。
中学时期环境压抑,我长时间地处在自己的情绪中,斗争、内耗。我与自己的一部分对抗、我与妈妈对抗,持续时间长到我已经分不清两者的次序,或许二者本就是同源。曾经我想世界上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我所处的,一间不是。后来会想一间是我所处的,那另一间里的人就是妈妈。
但透明的墙只要一天还存在,就无所谓离不离开房间。
仍记得上一个冬天,我在宿舍楼梯口和妈妈打电话,冷风吹得我有点恍惚,随口回答着近况:准备作业、看书和准时休息。游移的思绪被拽回,因为妈妈说她偶尔看到我在朋友圈转发的推送,会点进去看看有没有我写的文章。
我开始回忆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对她隐藏自己的文字。从小被教育要做内敛的人,抑制到连情感被家人看到都会有耻感。但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允许自己被注视和读取。
没有什么可聊的了,但电话并没有挂断,并没人继续说话,只有通话时长还在延续。
我还是不懂曾经停电时她的沉默,但如今她的沉默却貌似开始变得好懂了。
所以空气墙开始流通,软化成河流。我们站在河流中间,找到那个答案——我和妈妈的相似之处——从互相阻绝到互相认识,我们一直都在同一条爱的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