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故居
梁启超与家人合影
一
2019年5月,我有幸来到新会,瞻仰梁启超的故居。此时,离这位伟人去世正好90周年,离1898年的“戊戌变法”也有两个甲子有余了。时间虽越百年,此刻却分明感觉到与这位伟人对话竟是如此地近距离。
梁启超的故居位于今日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茶坑村,距广州百来公里。从这里去中山翠亨孙逸仙先生故居,和去佛山南海康有为故居,均不过七八十公里车程。
梁启超故居由两部分组成:一边是故居,一边是纪念馆。前面有一方池塘,里面的荷叶长得十分茂密,完全遮盖了水面,只是未到开花季节。故居的后方,有一小山丘名叫凤山,山上有座明万历年间修建的古塔,叫凌云塔。该塔八角七层,坐东向西,像一支巨大的文笔,高耸云天。这当是一个出大文人的地方。梁启超少年时经常攀登凌云塔,12岁时还写了《登凌云塔诗》。
建于晚清的故居,与一般的老式民宅没什么两样。青砖修建的墙壁经风雨侵蚀有些发暗,宅院的青石板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幽幽的光影,饱含沧桑。
故居前有怡堂书室,是梁启超少年时期读书的地方。梁启超从小就被“神童”的光环笼罩。据说他4岁能识字,5岁开始读《四书》《五经》,9岁能写千字文,10岁赴广州应童子试,因在船上吟诗而惊四座,得“神童”之名。12岁中秀才,17岁参加广东乡试,中了举人第八名,被主考官看中,将堂妹许配之。按这个节奏下去,梁启超科举晋升仕途应当是没什么悬念的。即使不去当官,做个一流学者也是可期的,他晚年重拾学术而硕果累累名动天下足以证明此言不妄。
但是,历史的选择恰恰让他走上另一条道路。他18岁那年入京会试,结识了康有为,深深为之折服,遂拜他为师,人生的轨迹开始发生变化。从此,他走上了救国救民的道路,成了推动国家革新变法的思想者与实践家。
于是,梁启超的名字就与1898年那场著名的“戊戌变法”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二
认识康有为是梁启超人生道路的拐点,但真正让他走出书斋走向社会的,是时代使然。
统治了中国二百余年的清政府,到了十九世纪后期,已经是暮气沉沉、病入膏肓了。长期的国门关闭,狂妄自大,使中国国力日衰,远远落后于世界发达国家。
清圣祖时期,康熙皇帝极力提倡西方文化,亲自学习拉丁文和代数,对来华的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西方传教士,他都表示欢迎。彼时中国国力大增,不输彼得大帝统治下的俄国。之后经过几番国门关闭,到了梁启超身处的时期,中国已经多次遭受西方列强的欺侮。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到1894年的甲午战争,中国每战均以失败告终;每次失败,都是以割地赔款为代价。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就指出:“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
然而,清末官场已是暮气十足,官员明哲保身不作为的现象十分严重。“多磕头,少说话,遇事莫出主意”成了官场的金科玉律。大家都抱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的心态。而慈禧滥施淫威,专制统治更是让官场噤若寒蝉。
只有那些有血性的青年,不堪忍受这亡国之辱。不怕死的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站了出来,振臂一呼,众人附从。据说有一次康有为发起青年上书,很快就有二千余人联名响应。
变法!变法!康有为、梁启超等改革派喊出了时代的心声!
改革派认为,中国要强大,必须重启开放之门,向西方学习。于是在洋务派的推动下,中国办自己的军火、工业等,以图自强。但经甲午一战中国的惨败,宣告洋务运动的失败。仅靠“船坚炮利”还不能真正解决中国积贫积弱的问题。梁启超就批评之:“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务,知有清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于是,康有为在给光绪的上书中尖锐指出:守旧不可,必当变法;缓变不可,必当速变;小变不可,必当全变。变事不变法,变法而不变人,则与不变同耳。
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推动下,光绪皇帝接受了变法建议,中国历史上增添了“戊戌变法”的一页。
徜徉在梁启超纪念馆,历史的一幕仿佛浮现在眼前。馆内陈列着梁启超的一幅书法作品:“无负今日”。看着这遒劲的大字,当年梁启超他们上下呼喊的“变法!变法”之声犹在耳畔。
“戊戌变法”虽然只存活了百余天,但它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迅速划过历史的天空。《列子·汤问》中有一则“共工头触不周山”的故事: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康、梁等改革派,就像这神话中的共工。13年后,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终于结束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
三
梁启超、康有为、孙中山三人的出生地彼此都相隔不远。三人的出生年代也很相近,依次为:康有为(1858),孙中山(1866),梁启超(1873)。如果再加另一位广东老乡黄遵宪(1848),这四位差不多是在同一时空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
黄遵宪是广东嘉应人,担任过清代第一任驻日公使、驻美国旧金山的总领事。他读了法国启蒙运动先驱卢梭、孟德斯鸠的著作后,“心志为之一变,以为太平世必在民主”,“中国必变从西法”。“戊戌变法”前,光绪皇帝召见黄遵宪,问西方国家的政体为何要胜过中国?黄遵宪回答:“泰西之强,悉须由变法。”他与康有为、梁启超的变法思想是高度一致的。
历史的天空同时升起的这几颗巨星,都来自广东沿海地区。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很值得研究的一个现象。正是因为出现了这样一批先驱者,广东获得了“敢为天下先”的美誉。
历史上相当长一个时期,岭南被称为“南蛮之地”,是不开化的代名词,也是政治犯的流放之地。地域的边缘性,影响到了它的政治边缘性、文化边缘性。随着西方国家兴起的工业革命,人类的航海能力大大提升,世界进入海洋文明时代,人类的视野也随之开阔。梁启超说:“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这个时候海风带来的不只是盐腥之味,更多的是物质的交换与信息的沟通;不止有海浪惊涛拍岸声,还有发动机的轰鸣声甚至火药的爆炸声。近水楼台先得月,先驱者们开始将目光投向海外世界,他们观察社会与思考问题时,便多了个参照系。
一些学者认为,由于地理的原因,中国长期以大陆文化为主导,文化中关于海洋的元素不多。然而在富于想象力的庄子著作中,却有这样一则《秋水》寓言:
秋天里黄河涨起了大水,波涛汹涌,河面骤宽。黄河的河神便欣然自喜,认为自己相当伟大和完美了。然而河神顺水向东而去,来到海边,面朝东边一望,看不见大海的尽头。在更大的海神面前,他反思自己过去眼界太窄,见识太寡。海神对河神说:我们无法与生活在井里的青蛙谈论大海,我们也无法与生活在夏天的虫子谈论冰雪;同样我们也无法与那些生活在闭塞环境中的人谈论大道。如今你看到了大海,知道了自己的鄙陋,你可以参与谈论大道了。
近代社会广东出现的这批先驱者们,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社会的另一面,从而决意冲出樊篱,走向维新变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