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一小时。
他走到玄关的落地镜前,打开一盏小灯。
雨伞立在伞架上,鞋子都整齐地排列着,钟表仍是准确的,太阳也将在一小时后升起,唯一失序的是身体对时间的感知。
从二十三天前开始,每一天太阳出现的时间都将减少一小时。没有人知道它逐渐离去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它彻底消失后会发生什么。
在剩下的二分之一的时间里,他打好领带,理理头发,用带着须后水气味的手指关掉那盏灯,然后打开大门。冷空气从空隙逸进,他最后看向黑暗的房间,关门时的动作放得很轻。
滨江的路上此刻没有几个人。隔着几十米才有一盏亮着的路灯,勾出他人影影绰绰的轮廓。江水是更黑的,比屋角、长椅、树叶都要黑一些。他看不见黑色笼罩下的水流,那更像是一个横亘在大地上的凝固的陌生物件,等待日出将它融化。
热量缺席,风雨云都减少。体温与气温制造出气压差,每个人都变成小小的漩涡中心。他捏住领带底端,往外套里藏,想起她说过世界末日的早上,他要打好黑色的领带,带一札红花给她。但那时他们没有想到,世界末日的早上,没有花店也没有花。
阳光带离了光明停留的时间,也带走些别的。
在更早些的时候,她会去到楼下的花店,带几枝花回来,仔细地修剪枝叶,插进花瓶里。只是气温下降的速度逐渐加快,供电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像花瓶里枯萎的几枝花,一切似乎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消亡。
电视很久没开过,但也不难猜到画面不过是重复的新闻报道,像是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前期的混乱后最终归于平静。她想起几天前出门扔垃圾时,在楼道里遇到相识的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带着行李,准备回到南方的滨海小镇。或许与这里相比,不冻港的海水也是温热的。
她在窗边,望向江边两个佝偻的背影,他们在昏暗的灯下慢慢走着,而后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头靠在一起,等待最后的日出。她想到长久行走在雪地里的人会罹患雪盲症,而长久凝视黑暗则迟早会失明。在下一次黑夜降临前,她尽力地将多的画面留在脑海,这些将构成最后一部私人的电影,供往后反复重映。但老人的背影不会是这黑白影片的最后一幕,她还在等着一个人。
他打开门,走近她,一个漩涡中心靠近另一个漩涡中心。她还是坐在飘窗上,头发阻隔着脸颊与窗帘上的落灰,保持着和过去二十天相同的姿势,等待两个漩涡相触,互相拉扯成更复杂的系统。他看到黑色的风,吹起她黑色的裙裾。
黑夜下,时间被拉长,空气被稀释,动作和语言都减少。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睁眼注视着对方,或者其实那些都只是很短的一瞬。他们偎依着,被遮掩在萎蔫的尤加利叶下,像是两只安静的热带动物。
时钟的指针悄然转向十一点半。最后一个日出如约而至。他们注视着地平线处逐渐明显的光亮,用他们渐渐明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