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今天和往常一样在寨子里走，看到漂亮的老房子就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屋子里的摆设，和房主人闲聊，叽叽喳喳地窜上窜下。

寨子里有一栋房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房子的梁柱保存得很好，据这几天的观察经验，我们可以大概知道这一户的家庭经济收入，应该是属于中等水平的。

屋里的阿姨在蒸糯米，地上还有一大片白花花的米饭，就这么铺在几片塑料膜上，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带着米饭特有的香甜。

我兴奋地招呼远处的小伙伴，连手势和声音都染上了浓浓的开心。

喝了那么多天的酒，终于可以亲眼看看酿酒的过程了。

水族酿造的九阡酒工艺繁复。村里的妇女在端午前后一齐上山采摘一百二十多种草药，集齐草药后熬水，再加入米、面、麦麸、糖壳等，捏成大团，制成酒曲。酿酒原料一般为当地生产的糯米和山泉水，蒸熟后放凉，放入酒坛密封发酵，放至糯米发甜，再加入碾碎的酒曲搅拌，发酵至米饭发苦后上锅蒸酒，出酒后入坛下窖。

酒入窖之后，盛酒的陶瓮不会使酒与外界完全地隔绝开，而是通过气孔，与九阡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融合在一起。在当地的温度湿度空气中的微生物的神奇作用下，水族人民才酿造出了独一无二的九阡酒。

三年的九阡酒，色泽金黄，十年的九阡酒，甘甜醇厚，二十年的九阡酒，酒香满堂，一般作为女儿出嫁或儿子娶亲之用。

和阿姨仔仔细细地了解了酿酒的原材料和步骤之后，阿姨提出要我们尝尝她酿的酒。说着就拿起碗走进了一间房。

我跟着走了进去，但明显看见阿姨喜悦的表情稍微有点变化。

我看见房里有一张床。

“阿姨这个房间之前是有住人吗？”我指着那张床问。

“对啊。这个房子不好！之前老人住这间房的，现在不住了。”

“为什么不住了？是因为老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才不好吗？”我很不解，也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老人现在还在。搬到新房子去住了。他不住这房子了，所以不好。”阿姨一边舀着酒，一边歉意地看着我。

“老人家不住了的房子就不好了吗？”

“对！我们这边老人住了一半就不住的房子是很不吉利的。”阿姨说着，示意我赶快出去，“所以我们平时都不过来这边的，除了要酿酒什么的来这边开灶。”

这碗酿了三年多的九阡酒，出乎意料的甜润，香气扑鼻，入喉绵柔，而后唇齿留香，甚至还微微有些回甘。

好酒！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昨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婆婆。

他们家的房子早已是危房，屋顶还漏雨，水电也不通，但婆婆依然坚持自己一个人住这老房子，一个人煮饭，即使他们家新房子就在老房子旁边。

我想起了她慈祥的微笑，她露出那仅剩的几颗牙的没心没肺的大笑，她调皮地背上柴刀给我们演示那个木楔子怎么绑，她叽叽咕咕地和我们说着虽听不懂却觉得温暖不已的水话，她顽皮地抓我们一起“哟哟哟”，还有她永远慢半拍的酒杯，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我问过阿姨，也就是婆婆的媳妇，为什么她还一个人住老房子，她说是因为老人家自己舍不得，而且他们也没钱去修缮这旧房子了。

我当时还以为老人家是不想麻烦儿孙，和老房子有感情舍不得离开了。但今天这个阿姨的回答告诉我，这件事远没这么简单。

我不能想象，有多少的老人是如婆婆那样，新建的漂亮房子就在旁边，却住在破破旧旧的木房子里。不管是出于习俗，出于感情，出于自尊，我都不忍心看见老人家过这种形同独居的生活。

大伙分着喝完了这碗酒，我还是没回过神，满脑子都是关于老人和老房子。

虽然我个人更加倾向于老人与儿女之间，采取一碗汤距离，或者百米距离的居住模式，但是看着那些老人，孤零零地住在那些破烂昏暗的房子里，我就非常不忍心。

我们把碗还给阿姨，挥手与她作别。

这时，我看见栏杆旁倚着一个婆婆，正笑眯眯地对我说，“拜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