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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当我在找寻归属的时候 他们落在河川的边缘(节选)

文字:张玮珊 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吴凌芝 发布时间:2019-11-07 点击数:

表哥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他大伯家打游戏,他打赢了我,我哭得撕心裂肺的事。

我当然记不得。自打懂事以来,我总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没想到曾经还有过这么幼稚的胜负欲。

刚搬到市区换了幼儿园那会儿,我妈带我弟去一楼的小小班,让我自己背着背包走到3楼去找班级。“当时你抓着护栏,头伸得直直的,眼睛一眨一眨,挥手和我说了‘妈咪拜拜’,就转身上楼去”,我妈眉毛一拧,捂着胸口,“哎呀,现在想来总觉得亏欠你太多了啊!”

其实这段听起来很“惨”的回忆根本不存在我的记忆里,至少活到今天,我对我妈的依赖只存在异地他乡月光初上的夜里,搅动在紧裹的被窝里。当太阳从东边出来,我那颗积极面对新世界的心又敞亮了。

那都是他们关于我的回忆,由我创造但是并不属于我。这段不经事也不懂得保存印象的时光,我们称它为童年。

在搬到市区之前,我还是个乡村的野孩子,会扯着大嗓门和隔壁的双胞胎兄弟互喷唾沫,幼儿园放学时还曾不顾来接我的老妈,死乞白赖地要求登上校车——一辆带着小型集装箱的三轮车,和伙伴闹腾着回十几米开外的家。6岁那年,幺弟出生,为了有更好的教育环境,我爸妈决定把家搬到市区,于是我开始混迹另一个群体,在城市孩子这罐子里浸泡着,学着不怎么纯正的城里人口音。

我很喜欢大城市,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来自哪里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好回答。只有区域越小,身份认同才会变得越困难,因为我实在分不清自己属于哪里。城里人说你农村长大的就是农村人嘛。农村人说,你在城里读书生活,那你就是城里人啊!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是伊索寓言里被神染白的乌鸦,身份混淆。

等到家里的孩子倾巢而出飞向各大城市求学谋生,这个问题才开始在我爸妈的心里渐渐明朗。你知道它可能不那么重要,但是我始终觉得,了解自己,要从一个人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开始。

我家建在贯穿乡村的河道边,因为靠近大马路,那里成了一小片工业区,在水泥钢筋还没有蔓延到家的四周围之前,我还拥有一个绿色的童年。厂子的中间,留着一大片绿地,种着阿公的龙眼树、莲雾树,还有阿嫲的黑甘蔗林。白天那里是我们的天下,捅鸟窝、拔草挖沙,这些缺德的事情没少干过;夜间那里是狗的乐园,它们撒欢乱吠,随地留下排泄物,还总对着铁闸门外呼啸而过的摩托车龇牙咧嘴。

年轻人还未奔向外面的世界,那时夜里还是热闹的。东梅亭仍未被杂草占据,它举着暖黄的灯,照亮了围着的摊贩,在地面投下一片乌泱泱的影子。姑丈常常吃了晚饭,就开着摩托车来我家楼下按响喇叭,这声音传到到楼上孩子的心里,回响着一阵喜悦,那是带着冰淇淋味道的讯号。

腿短的孩子在高大的男式摩托车面前总是畏畏缩缩的,听过太多带着恐吓成分的忠告,那冒着尾气的排气管就成了强大的禁忌,绝对不能碰,碰了会出大事,至于什么事,总是未来得及探究,就被姑丈粗壮的手臂挡着过去了。现在想来那么彪悍的人,永远都是在我们面前表现着和他外表违和的温柔与细腻,他身上厚重的烟草味里,至今还残留着那些年零食的甜味。

正月十三是我们村子的迎神祭,准确来说,潮汕话直译应该叫做“营老爷”。潮州是一个传统文化仍占生活主流的城市,每个月初一十五的祭祀是每家每户例行的活动。这里的老一辈们,对神明的敬仰程度常常让人感到不可理喻。儿子生意四平八稳、孙子考试成绩优异、侄子喜得男孙,我阿嫲都说是“老爷”的保佑。总而言之,每个家庭都受到了神的庇护,所以理应懂得回报与感恩,于是正月的迎神活动必定是最受重视的。

正月十二的夜里,阿公会带着我们到村里赶庙会。生活在村落边缘大马路旁的我们,只有在这种节日才会深入乡人聚集的窄窄的石板路间,见到那些陌生的血缘之亲。

除了认不完的叔婶舅姆,能看到的,还有每个队的神前各种形式的表演:真人潮剧、皮影戏、自由舞台。阿公会在理发店的对面那家零食店买很多的朱古力——类似果冻的包装,可以用勺子挖着慢慢吃,那是价值5毛钱的满足感。我们揣满一兜子,边走边看边吃,有一种爹妈管不着的放纵感。表哥看到新鲜的玩意儿,也会给我们一人买一个。当时还很流行会变色的灯泡项链,只要稍微把接口拧紧,让电子电池相互碰触,灯泡就会闪烁。孩子对这种会变换的颜色的东西似乎有着难以想象的喜爱,挂在胸口,每个走在夜里的孩子脸上都忽闪忽闪着七彩的光芒,骄傲得像个挂着金链子的大人。等到他们真的长成大人,也许会发现自己当初实在傻得可爱。

表哥送的心形项链,如今即使换上新电池,也懒得发出讨喜的光,但是我还是将它保存在自己的宝箱里。老人不爱扔东西,是觉得浪费,但恋物的人,却是因为还记得物品背后那份完整的心情。物价搭上时光快车飞涨,理发店现在却还是5块钱剃一次头,它和对面的零食店像躲在时间的缺角里,未曾改变,你只会从看店的叔伯脸上找到岁月来过的痕迹。后来和弟弟去买过朱古力,发现那也不是什么人间美味。我爸总说它们就是黑糖的改造品,对于长大的我们来说,他的话是对的。

童年是一个人一生最漫长的记忆,因为它走在人生的最开始,对它的怀念往往将贯穿以后的人生时光。有时候问自己,自己究竟属于哪里,是否有个地方拥有过最真实的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我会回头看,看看最想回的时间停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