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千年,这样的漫长令发丝缱绻。放下发尾,绕成一个慵懒的髻向上夹起。镜中的女子仰起头,光线滑过她的眼睛,好象滑过了一道温带寒冷的丛林。
一,溯
是池水里撒落的残墨。千年叹下又一个千年,我望不见我的羲之。
曾经的拂袖清风,饮觞永和,曾经的愀然落泪,屏风烛火,曾经的竺菊相望,罗绮依依,曾经的书玉箸浓,曾经的茶清眉淡。
还记得么?阶前弱褐的苔藓,一到深冬,便急忙地向西屋匍匐。我曾在那个深冬为先生去捧那一砚的黑墨,那是这一季的新砚,冰冷的触感,坚实的材质,好象先生一样仿佛是个坚忍的男子。
一边研墨,一边轻轻地笑了。我听见枝头的雀儿又开始鸣啼,先生就在隔壁的屋子,不知道衣衫是不是足够的温暖。炉火是刚刚看过的,燃得很旺。先生正坐在窗前临那篇帖子,那已是上上个朝代的君臣留下的墨迹,写字的人,定也和先生一样的坚忍罢。
先生从小教授我临字,读书,学画,我是如此幸运的女子。我曾小心地看过先生的手,那是细腻而坚定的男人的手,我甚至不敢去触碰那暗暗的脉络,他俯身握住我的笔杆的时候,我能感觉他的衣衫摩擦的声音,好象丛林里的轻风吹过茜草。
望了望那池越来越幽深的水,我想我是块池泥,宁愿在这池底悄悄地等待先生每一滴残墨的滋润。
二,寻
日子走过了无数季的望朔,我还在池底静静地等待。记忆里一片混沌的刀光剑影划过天边,杀戮和蚕食,我的眼是墨,身子是墨,灵魂是墨,我如何辨别先生现今的轮廓?
池里小小的波澜不能唤醒我的先生,他或许已经长眠?长眠的人,还有回忆么?
一池的墨陪伴着我,我本不该寂寞的,可为何,只要耳迹旋绕了一丝缕柔肠寸骨的传说,我就要偷偷地哭了呢?
谁能赋我双腿?我想去寻我的先生。我只想去寻我的先生。
恍惚间,昼唱起了黄昏的弥撒,极的光芒向我四射,整个城郭的火光吞没了苍穹。我无法睁开双眼,它将我刺痛。我唯一可见到的,只那一瞬的炸裂,天地也将要分离。
先生曾说,如果天地分离,你我也要分离么?谁还来为我研墨?我还将为谁提笔?
那一刻我记得先生的眼底湿润,如台前文竹的晨露。我只想为他吻去,吻断这必死的人世的魔咒。
而如今,那道火光把先生的字全都撕裂和焚燃。我甚至来不及倾这整池的墨去救我的先生!
只有天地回旋,黑白都交融,波澜汹涌,腾起,又沉下。
三,安
安,我的先生。
我用这池的墨在右臂镌刻下你的名字。我想亲吻着它入眠,如同曾经为你披上御寒的冬衣时那样宛然的神情。我已经不用再去寻你,因为记忆早已充满了无数个千年的怀念。
那么还剩下什么?宣纸和竹简的暗香,抑或城外烽火的浓烟?
如果没有杀戮,先生的兰亭会是在哪里?那为你捧来的新砚磨下的字迹,会是在哪里?
你曾说,那只是区区的墨迹,不是,不是!
你为我取名残墨,因为你说那是整台砚里最纠缠的牵绕,最香浓的一笔,最不舍的荣称。
稚子 2006-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