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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好鸟枝头亦朋友

文字:许国烈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06-10-20 点击数: 分享至:

 

人们常说,生活就是一幅画。这话不假。

 

丰子恺先生画过一幅漫画,点题文字是“好鸟枝头亦朋友”,出自宋人翁森《四时读书乐》(其一)的诗句:“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全诗写的是春景下读书之乐,丰子恺先生对其中一句“好鸟枝头亦朋友”情有独钟,将之加以演绎,按自己的联想画成一幅漫画:画中有一截石礅桌子,其左右各置一石礅坐凳。石桌上摆了一壶茶和两只茶杯,右边茶杯里没有茶水,左边一杯却茶水盈盈。左石礅空置着,主人独坐右石礅上,会意地仰望着画面左上角树枝上对他鸣唱着的一只小鸟。有人对此漫画作了如下解读:“画中石礅、茶具作对称布置,左右两边却明显失衡,一实一虚,一望可知是主人候友不至。幸得有枝头小鸟填补空缺,免除了主人的孤单岑寂。小鸟善解人心,驻足不去,本身就带有亲善友好之意;它顶替的又是友人的位置,这样,‘好鸟枝头亦朋友’的意旨,就加倍地突现出来了。”(史良昭、丁如明:2002)诚为至理解读。

 

不久前,我乘兴把这幅人鸟情的漫画临摹下来,摆在三脚画架上,天天清晨品茗时反复赏视,聊以自乐。可惜画毕竟是纸上的东西,总比不上现实真景好,再说原诗“好鸟枝头亦朋友”着重渲染的是春意盎然、人欢莺啼、人鸟至交的氛围,要是生活中也有活生生的类似情趣和画面,那该多美啊!您别说,可真有讷,而且就出现在昨天,而且我就是画中人。话说昨天一早,我给院子东篱下的菊花浇水,一边浇花嘴里还不时哼着小调,浇着浇着,忽闻耳边传来轻声鸟语,侧过脸一看,原来是一只鹊鸲,站在我近旁的扶桑花树枝上,对我连连低声鸣唱着。我看着它,既乐开了心又惊喜万分,赶紧撂下花洒水桶,情不自禁地吹着口哨,与它合唱起来。过了片刻,我移步到西篱兰花架旁,在鸟笼里投放了一些面包虫,乖乖,它也跟着飞过来,不客气地入笼啄食。接着我又返回东篱,继续浇水,谁知它又飞过来,在原先的枝头上,继续低声啁啾作语,好像对我说:“谢谢您老,虫我吃饱。谢谢您老……”好一幅鸟唱人乐画图啊!这不正是印证了“生活就是一幅画”吗?可谁能想到在自个儿院子里竟然就有这样一幅“好鸟枝头亦朋友”的活画?!

 

其实,出现如此一幅生活美画是有其缘由的。这里得从头说起。我原来就喜欢养鸟喂雀,以前还笼养了画眉鸟,而且养得很有情趣,例如,其中一只画眉洗澡时没关好笼门,让它飞走了,但第二天它又神迹般飞了回来,与我相处了好几年,后来再放它自由飞走入林,还徘徊留恋不舍,一时传为佳话,此处不赘。后来读到郑板桥家信《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信开头郑板桥对弟弟说: “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信末又另纸补充说: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辗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 ,故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巨细仁忍何如也!”为什么不要笼中养鸟,喂养野外自由鸟妙处何在,信中阐发得多清楚啊!读后颇有感触,又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澳洲学习时见到当地华人朋友庭院里戏喂自由鸟的乐趣,况且眼下自己庭院周围早就有树有花,便毅然决然地放走心爱笼鸟,在院子西篱花架上新安了一个铁丝鸟笼,打开笼门并加以固定,使其不会滑落关闭,又在笼里挂了小饮水器和小食槽,注入净水,投放了鸟饲料和面包虫,让自由鸟有得吃有得喝。此外,还饶有兴趣地在笼子后方篱笆上挂了一面圆镜子。一切就备,就等鸟雀来光顾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起初几天,鸟雀们不敢入笼,只在笼外徘徊观察,深恐有诈。后来抵挡不了笼子里蠕动着面包虫的引诱,都陆续入笼啄食,大饱朵颐。后来它们又发现笼子后面镜子里映出的鸟雀,以为是同类到来聚兴,便纷纷飞靠镜子,有的对着镜子里的“同伴”亲切搭讪,有的悬抓着镜子边缘,对准镜子里的“外鸟”猛啄……哈哈,它们从来没照过镜子,怎能知道世上还有镜子映像这回事呢!后来,天天有此乐趣,尤其是见到鸟雀们嬉戏鸣唱后相继入笼吃喝的情景,更是神怡心醉啊!

 

来光顾的鸟雀有好几种。特别要提一提的有红耳鹎、鹊鸲和大山雀三种。(1)鹊鸲(又名信鸟、四喜等)上体自额、头、颈、背至尾部呈有光泽的蓝黑色,下体自胸部以后全为灰色,翅膀上还镶有一道白色羽毛,极象喜鹊。鹊鸲鸣声清脆响亮,时而婉转悠扬,韵律不亚于画眉鸟,且鸣叫不受季节、时间的影响。(2)红耳鹎(别名高髻冠)背部呈暗褐色,腹部大都是白色,头顶黑色有光泽,并有一高耸的羽冠,眼睛下方有一大红色斑,红斑下又有一小块白斑,尾下复羽也为红色,因此红耳鹎的体态比较雅致。它的鸣声富于韵律,常在栖息的大树上发出轻快的叫声。鸣声不绝,声音清脆、婉转而动听。(3)大山雀(别名白脸山雀),头部呈蓝黑色并有光泽,两颊白色,黑白分明,所以又称“白脸山雀”。大山雀背部为蓝灰色,腹部灰白色,中央有一道黑色的条纹,延伸至尾下。飞行时呈波浪式,停歇在树上时即不断发出“知知彼-知知知彼-知知彼彼”的叫声,娇滴可爱。

 

这三种鸟,入笼吃喝是分辈序先后的。大山雀体小力小食量小,争不过人家,总是排最后,吃剩饭剩菜。红耳鹎与鹊鸲虽然都体大食量大,但红耳鹎斯文谦让,不是好斗的鹊鸲的对手,所以有时尽管先到,也得俯首称臣,让鹊鸲先吃。鹊鸲饭量大,往往一吃就把槽里的面包虫吃个精光,红耳鹎见此心里恨鼓鼓的,但只能干瞪着眼,没法子,吃眼前亏。倒是我这山客看不过眼,决心要给红耳鹎讨回公道。做法?就站在笼子旁边,嘘嘘作声赶走鹊鸲,让红耳鹎先进笼,确保它有虫吃。这时候鹊鸲总是在附近树枝或篱笆上,焦急地等着。只要我一走开,它马上扑向笼口,红耳鹎见状迅速逃难,夺门而出,让对手捡回残羹碎片。以后渐渐地鹊鸲知道我这山客对它不太“感冒”,见我站在笼子旁边,便不敢轻举妄动,在笼外树枝上或篱笆上等待着;而红耳鹎也知道山客向着它,呵护着它,见到笼子里有面包虫,尽管鹊鸲在附近,总是大摇大摆地进笼美餐去。后来,我又觉得好像对鹊鸲有点不公平,有时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的,让鹊鸲也吃饱喝够,没去驱赶。我这个态度,它们是看在眼里的,所以都对我有好感,都知道肚子饿了,在院子枝丫上鸣叫几声,我就会给它们小虫和饲料吃,所以都把我这山客当成亲人,吃喝时我站在近旁它们都不介意。

 

正因为有了这个基础,才出现了上文所提到的“好鸟枝头亦朋友”的活画图,虽然我事先是意料不到的。(我还认出来,枝头对我鸣唱的那只鹊鸲,就是同类常客中最小的一只,因此更加憨态可爱。)为了这桩奇遇,我足足兴奋了一整天。

 

我自知此举有点童稚可笑,因为除了翁森的诗句情景外,人、雀共乐,情谊甚笃,由来已久,而且古已有之。一千二百多年前,杜甫就留下“山鸟山花吾友兄”(《麓山道林二寺行》)的诗句,把山鸟山花当成朋友弟兄看待。我们读唐诗,听到最多的是鸟的啁啾。怪不得有人认为,唐诗是棵树,唐诗是鸟巢。唐诗是鸟的乐园,鸟是唐诗的音符。(长眉大仙)据我所知,1931年,贾祖璋先生写了《鸟与文学》一书,书中旁征博引,详尽介绍燕子、黄鸟、画眉、杜鹃、鸤鸠、鸥、鹤、秧鸡、鹧鸪、雁、鸳鸯等鸟雀的特性及有关这些鸟雀的文学诗词材料,令人大开眼界。为什么要把鸟雀和文学交织起来谈呢?夏丐尊先生在为该书作序时解释说:“文学不能无所缘,文学所缘的东西,在自然现象中要算草虫鸟为最普通。孔子举读书的益处,其一种就是说‘多识乎鸟兽草木之名’。试翻《毛诗》来看,第一首《关睢》,是以鸟为缘的,第二首《葛覃》,是以草木为缘的。民族各以其常见的事物为对象,发为歌咏或编成传说,经过多人的歌咏及普遍的传说以后,那事物就在民族的血脉中,遗下某种情调,呈出一种特有的观感。这些情调与观感,足以长久地作为酵素,来温暖润泽民族的心情。”“事物的文学背境愈丰富,愈足以温暖润泽人的心情,反之,如果对于某事物毫不知道其往昔的文献或典故,就会兴味索然。”难怪人们读该书后,对鸟雀倍感亲切。书中在谈到黄鸟的种种情况后引述了一则故事:“顷年有人取得黄莺雏,养于竹笼中;其雌雄接翼,晓夜哀鸣于笼外,绝不饮啄;乃取雏置于笼外,则更来哺之,人或在前,略无所畏。忽一日,不放出笼,其雌雄缭绕飞鸣,无从而入;一投水中,一触笼而死。剖腹观之,其肠寸断。”(《玉堂闲话》五代·王仁裕)读之令人唏嘘落泪。此外,我还读到陈勤建先生写的一本书《中国鸟信仰》,全书视野广阔,论述甚深,在有关人鸟情一章中作者阐述了国人视黄鸟、鳲鸠、鸽子为友鸟的渊源和情结,其中有一段文字读之也令人动容:“明人皇甫汸供职于陪都南京,养鸽十余头。后来他受谗言中伤,决心辞官回乡,离京前让儿子将鸽子如数放去。没想到,中有一鸽,晚去朝归,站在皇甫的庭院里咕咕而鸣,瞻顾徘徊,似有不忍离去之意。皇甫氏见此,激动不已,热泪盈眶,便写下了著名的《义鸽赋》:‘何斯禽之灵哲兮,乃恋主而踟蹰’;‘众方嫉余之修能兮,鸟何意而怜才’。把人情与鸽的信义相比,真有‘世上的人儿不如它’的感慨!”所以,作者认为,亘古以来,中国先民与鸟相伴、以鸟为生,与鸟结下了难分难舍的深厚情感,萌发了对鸟的无限眷恋和敬仰,形成了神奇的鸟信仰文化。如此看来,我对活画“好鸟枝头亦朋友”如此激动,这份童心,对之大书特书,形成文字,恐怕不会过分、情有可原吧?

 

           20061020追记、定稿于广外大淡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