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首页
各国语言/Languages
英语/English
关注广外微信平台
您现在的位置: 网站首页 > 校园文学 > 正文

(小说)囚

文字:半缘君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06-11-10 点击数: 分享至:

   

  “……我追了三里地呢。”远远就听到阿庆的声音。

    天刚微亮,不少人像赶集般聚在乡大队门口中间那棵凤凰树下,有些人半夜就知道卖猪肉的阿庆捉住了一个偷猪的贼。

    里外围了好几层人。像一团泥软瘫在地上的那个青年男子应该就是被捉到的贼了,手被反绑着,低着头。他的头发乱得像东倒西歪的稻草,衣服满是泥巴,嘴边和裤腿上可以看到黑红色的血迹。

    看热闹的人探着头,边看边侧着耳朵仔细听,不时的传出一些感慨。

    “厉害,我们牛岗乡今天到底抓到了一个贼。偷猪肉庆家?活该!”一个老年人愤愤地说。

    “偷的是阿庆堂弟家的,”阿贵背着手,纠正他,“他们母子俩半夜从狗洞瞅见的,然后就大喊抓贼,全村男子都提着家伙追出去了。”

    “咳!赌鬼水林他们也追过去了哩,几个人聚在一起打骨牌,听见喊就跑过去,刚好截了这贼的退路,不过放风的走掉了。”

    “可不是,没这招,还真的制不了这贼啊!太猖狂了,我们牛岗乡哪有这样被人欺负的道理,这不都到这地步了?世界不成世界了。”

    “贼也狡猾呢,入冬了,下半夜人们都睡得死。”

    完后,人们愣了一下,啧啧摇起头来。

    先是男人,然后女人干完早活,也陆续围过来了。每每看见新的面孔过来,猪肉庆的调就向上提,“……审?用得着审么?”他把手上的棍子在地上画着圈,然后提起来,一顿一顿的说,“阿金和我嫦嫂亲眼看见的,如果不是醒睡一点,整个圈的猪都被搬走啦。咳,我追了三里地呢……”说到这里,猪肉庆总是顿一顿。

    “长得好模好样的,怎么就做贼了?人家的东西就不是东西?捡来的东西还要把尘拍干净哩。”村人叫她三嫂,是村里的寡妇,男人当兵战死在越南。她把手交叉放在胸前,腰里还系着粘着谷糠的围裙,脚旁是一担空的潲桶,一边弯腰打量着贼一边说。

    “这还用说么?不给他点动作看,就不知道我们牛岗乡不是好欺负的,哪里不偷就偷我们乡?”用一致对外的口吻,猪肉庆一边听别人的问题一边大声答到,“我怕报复?打了就打了,贼捉住了不打哪还叫贼?对待囚犯就要打,不打也不叫囚犯。他不配合审讯,打死了也不过分,派出所捉住的赌徒都打,他一个贼,证据确凿,有什么不能打的?”猪肉庆似乎很满意他的逻辑,特别是“审讯”一词,觉得是个最好的总结了。

    人们依然仔细地听。

    贼的眼睛依然很有神,却始终低着头,他一直没有把腰直起来,仿佛脖子扣了个百斤的铅块,有时候会哆嗦一下,干裂的嘴唇便会动一下,两条腿始终没有动过。胆子大的好事青年便拿着一根棍子,把穿起来的干牛屎块塞到那个贼的嘴边,“我让你偷!最好就来偷老子家,被老子捉到我把你的脚筋都挑了,还跑哩,我看你跑!”贼也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也不怎么躲,于是贼的嘴唇便粘上泥色的牛屎末。之后,围在一起的青年便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渐渐由红变白,凤凰树干上的枝丫和结荚的露水已经干了,风吹过的时候,三棵凤凰树都啪啦啦地响个不停。不少小孩跑着过来看,神情紧张,摒着呼吸,听到猪肉庆的“……我追了三里地哩!”便又开始嘻嘻哈哈起来。

    女人们发现这是一个教小孩的活教材,便都提着调子叫了起来:“你最好莫听话!看,什么下场!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们谁偷偷摸摸被捉到,被人打,被人骂,死在外面好了,别说是牛岗乡人!丢脸!”小孩轰一声跑开,像苍蝇一样,绕一圈又飞回来了。

    “听说几个后生轮流打,一整夜呢,开始用桥凳打,把大队办公室的桥凳都打光了,贼昏了几次,但是才知道他是哪个村子的人,这个贼的嘴和命都一样硬。”中年人低声向周围人说道。

    小孩子听到这个,背脊都凉了个遍,瞪大着眼睛,一边用手擦着裤腿,手心渗出来的汗便淅沥地吸附在裤腿上。

    “报派出所了么?”乡长这时终于过来了,姓丁的老头,住在丁家岗村。他显得有些不安,把二十八寸的单车往墙边一靠,就气喘喘地问,“打人了么?牛岗乡人究竟是讲法的,就算是贼也不能打,报派出所处理就好办。”

    “这种人能不打么?”猪肉庆把棍子扔了迎了上去,阿金也把烟递了过去,“也不是打得很重,只是他不配合我们审讯,我们莫得法子,只能打。”“只有学校有电话,我们今天一早就打电话报派出所了。值班的说,会尽快通知民警,李立强所长应该会亲自带队。”阿金回答了丁乡长的第一个问题。

    丁乡长狠抽了一口烟,大概基本事实已经了解清楚,便说:“他能不来么?再不来恐怕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他也不好交代。”

    除了偶尔哆嗦一下,那贼还是低着头,不过眼睛有些干涩了,腿始终动也不动。

    看见乡长过来,人们开始闹哄,都将听到的愤愤地发表意见,说牛岗乡的人从来不欺负人,现在被别人偷到家门口,这口气靠打还咽不下去,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们打人了就已经是不对的了,程序上该怎样我们就怎样,违反了程序,我们也是违法的。”乡长泼了大家冷水,大家更加激愤,听到“程序”两个字,又仿佛若有所思。“理亏的怎么是我们了?他证据确凿,都亲眼看见了,最后他也认了,已经是个囚犯了!无缘无故的,他没犯着我们,我们自然不打他,这个道理我晓得!”最不满的是猪肉庆和阿金。

    乡长走进去办公室,一圈后又出来,边走边摇头,“毁了的东西你们都还是要赔的。”

    那些孩子似乎发现了新大陆,神秘地瞪着眼睛,兴奋地嚷到,“是真的!扳手和水管都打曲了,这贼都打不死。”说完就攀着办公室窗子的木栏,憋着红红的脖子往里面瞅,还没等那个人下来,旁边的孩子就吵着把他拽下来,抢着爬上去看。

    “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娘教的,看个甚?看我不打你!”猪肉庆吼了一声,孩子们吓得四散奔了一地。

    “你们跟着去立个案,应该要录口供。打人不对,你总得跟李所长说个清楚,该怎样办就怎么办,莫要犟。”猪肉庆和阿金都点了点头,连忙说:“我们打人也不重手,掂量着打的,不往死里打。”

    乡长“嗯”了一下就往贼的方向走去。“你们莫要整人,好玩么?!”几个好事青年把串有牛屎的棍子扔了,笑着拍拍衣服悻悻地走开了。

    “好好的人不做,你怎么就选择做贼了?我们不是蛮人,打你是给你个教训,以后莫要到牛岗乡捣乱。”丁乡长把话说完后就背着手度进大队办公室。

    不一会,警车来了,四名民警。所长腰里的枪套里带了手枪,大家基本上都认识李立强所长,平时他会带队下来抓赌,看见水林,“赌鬼,有空去派出所走走哇。”

    “呸!咒老子!”“哈哈,哪敢咒你啊,都成英雄了。”

    所长去搬了一下那个贼,掀了掀他的裤腿和衣领,看了看,“你们把他抱到车上去。”

    “让年轻的去帮忙录口供就可以了,丁乡长你辛苦了啊,处理结果我们每个乡都会发一个通知。”所长紧握着丁乡长的手,缓缓地说。

    乡长眯着眼,远处警车卷起滚滚的黄尘,喃喃地说:“到底是年轻人呢,囚犯……国法规定犯法就打人么?还有理哩,人家是囚犯,我看你们至多也就是流氓……还有这些娃娃啊,莫都学蛮了。”然后猛地转过身,“阿贵!你认得颜校长家对么?过来,带我去一趟,我找他谈谈这些娃娃。现在就走。”

    第二天,大队外墙上大大的标语“以法治国,以德治国”被石灰重新粉刷了,又写上了“以德治国,以法治国”,红得有些刺眼。

    此后,牛岗乡像一直以来那样,没有人去偷别村的东西,也再没有贼敢偷走乡里的一鸡一鸭。

    人们似乎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乡大队门口那三棵凤凰树每年还是红通通地开满了花,隐约记得,贼被带走那天下午,绑贼的树头便拴上了一头母牛。

    只有在碑头洗衣服的女人会提起捉贼的事,“那年捉到的贼真的被打碎了膝盖么?”

    “这个还用怀疑?两个膝盖都碎得像石榴籽了。民警把他弄进车的时候,像抬着一滩泥哩,脚根本就不能动了,这么大的铁水管都打曲了……”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衣服扔到上游不远的地方,用两个手的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圈,比划着,然后让其他人都看清楚了之后便把流到脚下的衣服捞起来,扭出来的水掉得啪啦啪啦的响。

    “噫……”其他女人听后,停了停,好像有一丝遗憾。

    “不过听说谭黎岗那个骨医又把他给治好了,放出来后还能做田活哩。”

    女人们把眼皮抬了抬,略带一点安慰,接着又埋头搓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