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大漠的白狐，名曰九霄。
狐生第一个五百年，我脱出凡胎，修成妖骨，凝日月精华，参天地玄黄。
狐生第二个五百年，我披上人皮，晓得幻化，秉沉鱼之貌，擅妖娆风情。
我知道我是美的，我挑选的人皮体态婀娜，冰肌玉骨，举手投足自是吐气如兰，撩人心魄， 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只可惜，一副上好的皮囊，也需吃人心养护。
不过这也容易，因为人世间有种动物——叫做男人。
他们通常眼为情苗，心为欲种，要么渴望不劳而获，财色兼收，要么期盼醉生梦死，无可药救，这种东西，大漠多的去了，而且他们的心很好吃。所以，我只要乔装落难无援，再清纯无辜地向他们抛个眼波，勾勾手指……
哈哈，有哪个女人的媚，比得上一只狐？
这样的生活过了无数春秋，直到我九百岁，遇见了他。
他是来剿匪的将军。而我吃了沙匪窝的头子。
那晚霜满铁衣，弓如霹雳，匪营狼烟流火，杀声震天。我舔掉嘴角的血涎，佯装惊恐万分地盯着他，露出半月香肩，内心餍足而期待地冷笑。
谁知他只是抛与我一袭白旗覆体，再不停留一眼。
挥刀，挥刀，再挥刀，直到战袍在刀光剑影下沾满了点点殷红，直到他脚下血流成河，四野天昏地暗。
他才递给我刀柄的一端，我与之相视道：“来，我带你走。”
一沙一世界，一目一宇宙，那眸子，漆黑如潭。
他说他叫王生，家住江都。
他一路待我小心备至，温柔缱眷，偏又克己复礼，秋毫无犯。他眼中的距离与温柔是如此陌生……
我笑，心想他这个男人，和以前的不一样呵，于是神迷心窍，化名小唯，随他去也。
二．
很快我就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唤做佩蓉。
佩蓉美丽贤惠，妩媚端庄，那日城头执王生之手，软语温存，四目间温情流转，让我打了一个激灵。
好似抢了我的东西，我看她不顺眼。
王生待我如妹，可惜距离有时是反方向的促进剂，如同香味越淡，越能吸引远处的蝴蝶。让你一点一滴的执迷不悟，飞蛾扑火，一缕一寸泥足深陷，永不超生。
于是，我装作有意，在她身边兴奋做浪。
于是，我看似无心，不断向他亲近示好。
他是一个男人，定然无法疏远我。
他是一座城池，给我时间，我就能让他土崩瓦解！！
三．
做个妾有何难？
可我要做王夫人。
我扳倒佩蓉的机会来了。
那日王生在城门捡了个流浪汉，名叫庞勇，是佩蓉的老情人。
眼波流转，计上心头，自觉狠辣，让那只缠人的蜥蜴都说我在浪费时间。
我放佩蓉去告我的状，再私下里装作乖巧无辜，谦卑示弱，反将一军。
我让飞天蜥蜴为我杀人挖心，让佩蓉和捉妖人为我验明正身，再委屈地拒绝你对我的道歉。
如此，我挑开了王生和你间的一层薄纱，明白地告诉你：
你怕我抢了他么？别怕，我只做妾就好了。
佩蓉啊佩蓉，枉你与人朝夕相对，怎不知人心生魔障，爱恨从中生？王生动摇了，庞勇中计了，七情六欲，痴缠怨恨，就等我狐辈钩断最后那一弦，坐收渔人之利了。
四．
纠结。
我相信，王生对我是有情的。
我看得见，当我对他诉说离意时，他眼中异样的颜色。
我泪眼婆娑，问他喜欢我么？
我梨花带雨，问我什么都不要，可否成为他的人？
他不语，用行动回答了我：
飞天蜥蜴来袭，他先救了佩蓉。
“你是妖，为不着为他动真感情。”
“我爱他你知道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给了蜥蜴一耳刮，五指到肉，干净利落，痛快异常。
可却像给了自己一巴掌，心口空空如也。
有妖因痴而生，有妖因恨而生。
我晓得，我已溺死在这“情”字里。即便身后就是万尺高崖，我也无处可退了。
五．
孤注一掷总是最有效率的方式，所以我向佩蓉摊牌。
我现了原形，杀了城卫高翔，以所有人的性命要挟：喝下妖毒，替我成妖。
傻女人害怕了，傻女人答应了，不过临走丢下一句话：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
看她像过街耗子一样人人喊杀，我笑得愈发风情万种：我答应和王生一同老死，怎会不知什么是爱？
可我猜错了。
王生是死在我面前的。
他一剑刺进傻女人的胸膛，后随她奔赴黄泉。
让我崩溃的是他死前的一番话，狠极毒极。
他一语殲破：“我爱你，可是我已经有佩蓉啦。”
此处曰爱，便是恩断，情绝；便是掀开我心头活生生的血肉，及肋之痛，体无完肤。
奈何你要撕开那层密掩的纱？
就算你爱我，我也成不了你心头的朱砂痣，无法奢求被你捧在掌心；我只能做一轮明月，高悬天边？就算你爱我，奈何死生契阔，却不能与你相悦白；与你相悦白，却无法执子之手？到头来是我强取豪夺，逼人成妖，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输得彻底。
缘我舍的太少，求得太多。
可惜我冰雪聪明七窍心，玲珑剔透，参透不老天机，却参不透你一颗人心。
罢罢罢，我用千年妖丹还你等重生。
奴去也，莫牵连。
六．
日日月月，望穿秋水。
年年岁岁，寂寞凭栏。
修行九百年，我终被打回原形，一只白狐，蜷在人世角落，旁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江都城的冬天去了又来，旧日繁华，缱绻无限，看不尽一场场悲情旧梦，听不尽一首首边塞离歌。
一千岁的时候，我悟了。
爱情本是一种牺牲，牺牲者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面，在光阴中被磨灭作浮尘。
其中，注定有我的那一个。
天际皑皑飘飞着柔情万缕的新雪花。
我笑了，天涯漫漫陌路殊途，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