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问:“暗恋,什么剧啊?”袁老板说:“嗨,你管它是什么!”
开头,云之凡坐在秋千上,跟江滨柳聊天。他们没有承诺,但是她要他在上海等她;他们不是情人,但是她送他围巾;他们有缘,但是身处同一座城市近四十年却音讯渺茫;他们有情,但终究放开双手,向命运低头。暗恋,可以是回忆,可以是遗憾,可以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朱砂痣的挂念,甚至可以是一则登报的寻人启事,但它,就不是现实。
江滨柳是悲伤的,同时也悲伤了她的妻子,四十年意兴阑珊的婚姻生活,他让江太太给他的爱情陪葬。江滨柳,是夜空中一个苍凉的手势,乱世飘萍,他说:“我以为,她还留在大陆……”我以为、我以为,什么都是“我以为”。他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所以可以堂而皇之地绕开妻子的心绪,因为她是美茹,名字普通,人也普通,没有“云之凡”这三个字有如许的意境,所以她不会有哀伤,不会懂爱,不会想要一个琴瑟和鸣的丈夫。在他心里,她只是给他料理家务,生儿育女的工具,所以,临死之前,他可以把房产留给她,可以感谢她四十年的辛劳,但是仍然要最后一次的伤害她,告诉她,她的丈夫四十年跟她同床异梦,享受她的关爱的同时,心里,始终没有她。或许娶了云之凡,他会发现,那个曲通意和的少女,其实也不过如此;或许到台湾之后,再觅得一个佳人,举案齐眉的解语花,他会忘记云之凡,那朵无暇的白色山茶花。可惜,这两样,他都没有碰到,所以他无奈地执着着。他们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却让大家错过了大家。
四十年后,年少时的爱人终于来到,然而绝症先她而来。她进门,妻子微微侧身,给她让路。我一直欣赏这样的侧身,不是反抗,不是识趣,更不是拱手相让,而是无奈,是无奈后的潇洒,是潇洒后的高尚,更是高尚的同时那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得走了,我儿子还在外面等我。”她说。他悲怆地伸出手:“之凡——”女人,始终是女人啊!她要来,他看着妻子为她让路。她要走,因为儿子在等着。他在对她满怀爱意的同时,酝酿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残忍。而她,最挂念的,不是年少时草草收场的暗恋,而是业已生儿育女的现实。就像《廊桥遗梦》里的家庭主妇,她的心,可以随他浪迹天涯,她的身,可以在化为灰烬后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曾爱过的地方,但她的有生之年,要奉献给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儿子。摄影师是她的传奇,而丈夫与儿子,是她平常不过的故事。她放弃了传奇,写下了故事。从此千百条乡间道路的尘埃中,常有关不住的歌声飞出来。经年累月,廊桥斑驳,六十年来,唯有流星夜夜殒落。
在此,我们无意赞美哪个,贬低哪个。只是暗自忖度,如果是我,到了那个时候,是甘心还是不甘心,是说破还是不说破?
西班牙谚语说:时光啊,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岁月无情,比岁月更无情的,是现实。原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因为种种原因,忽然散开了,没有了至爱,还会有次爱,有几个能够站在原地,守身以待个不知所终的你?时光替我们区分出真爱与激情,告诉我们哪个是永恒的,哪个只能维持短暂。但人生最残忍的地方就是:每个人只能年轻一次。等我们明白了,我们已经老了,也已经错过了。最后剩下暮年的回忆,翻着泛黄的相片,替里面纯真的恋人摊平卷起的边角,看岁月如何无情,又如何任是无情也动人。
所以,我们常常怀旧。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代多美好,而是那个时候,我们年轻,也还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