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情埋深雪
黄昏时分,呼号了一整天的寒风终于唤来了满天的飞雪。
“下雪了?”满地的白雪将栎莘的眼光从手中的剑上吸引了过来,“第五个年头了!”
五年了,这场罪恶的战争整整打了五年了。五年里,无数弟兄惨死在匈奴的刀箭之下。栎莘也是无数次游走鬼门关,又无数次捱了过来。多少次命若游丝之际,栎莘总是执拗着: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回去的。
“芷莼,你等我。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等你。不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我都等你!”
思念里遥远的她,才是栎莘多少次牵扯着不肯放弃的信念。芷莼,纯洁得如同莲花一样的女子,那个依然等待着他的女子。如果不是万恶的匈奴在北方燃起战火,此时的他们过的将是一种怎样的简单而又幸福的生活。
不过终于,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匈奴已成强弩之末,只要再攻下眼前的梁城,匈奴大军将彻底土崩瓦解。
低沉的号角声传来,最后的决战终于开始了。栎莘拿起刚刚擦拭过的剑,步伐坚定地走出帐篷,“芷莼,等我!”
这次战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冰冷的刀剑,炽热的鲜血,金属撞击声,风啸马嘶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地被鲜血染红,鲜血又被白雪覆盖。
梁城就在眼前,栎莘勇猛地拼杀着,为了祖国的土地,为了屈辱的百姓,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远方的芷莼。
梁城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后背突然一阵刺骨的冰凉。栎莘低下头,三棱形的箭簇淌着血穿胸而过。一滴,两滴,滚烫的鲜血在雪地上绽放出一簇簇嫣红。栎莘已无力抬剑,他的脚步踉跄着,踉跄着,终于还是倒下了。
“芷莼,原谅我回不去了……”
栎莘已听不到耳畔的厮杀声,只有漫天的白雪还在飞舞。此时的天空,清澈得就如柳絮纷飞中芷莼清纯的笑脸。是飞雪,还是柳絮,一片,两片。恍惚中,芷莼带笑而来,目光还是那样的温柔。
三片,四片,雪花逐渐覆盖他的身体。
五片,六片,大地一片苍茫。没有人再留意到埋藏在深雪之下的他,还有他的深情。
除了,千里之外从夜半惊醒的她……
秋•冷月无声
蓟城以北半里外有座青坞山,天阁寺就坐落在这座小山上。
悦心是天阁寺里的一个小和尚,据师父甸真大师讲,悦心的父母二十一年前将他遗弃在寺院门口,是师父收养了他。
从十岁那年起悦心就开始随师父到蓟城化缘,世俗生活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也曾让他心动。但是经过十多年的岁月,这一切却早已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太熟悉这里,蓟城里每一条大街小巷都留下过他的脚印。
陌生的,只有城中心的那座高楼。
“师父,那是什么?”
“烟花柳巷,风尘之地。”
“什么是烟花柳巷,风尘之地?”
“世人沉溺情欲之苦的场所。”
十多年的时间,世事沧桑,唯独这高楼没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楼中的笙箫似乎没有停歇过,楼上的女子似乎总是那样的妖娆动人。
十多年的时间里,悦心谨记着师父的教诲,对那高楼避而远之,从不正眼观望。
直到那天。
蓦然的一抬头,悦心的目光与那楼上的目光偶然相遇。洗尽铅华后,竟是如此寂寞的容颜。没有华丽,没有妖艳,有的只是无尽的孤独深邃。眼睛明亮如潭水,只是眼神却是如此的空洞凄楚。在那哀怨的目光背后,会是怎样的故事?
悦心的心中,十多年来第一次泛起了对楼上女子了解的渴望。
天阁寺的秋月下,是悦心辗转难眠的身影。
再次到蓟城化缘,悦心不再无视那高楼。只是,华丽的依旧华丽,妖艳的依旧妖艳,唯独不再有那寂寞的素颜。笙箫响起,纸醉金迷,胭脂下哀怨的目光早已湮没在欢声笑语中,此刻的她是这高楼的头牌紫莼姑娘。谁又知道楼下何时又多了另外这失落的目光?
“师父,何物为情?”
“情乃前世未偿之债。”
“弟子不懂。”
“三生石上镌刻的缘分是生生世世的,今世未了的情缘,会流转于后世,直至缘尽。”
“既是生生世世的情缘,那何时能尽?”
“为情苦,苦海无边。”
悦心不再发问。那天的目光是否就是情,心中的挣扎是否就是为情所动?悦心不得而知。如若那哀怨的目光真是为索前世未偿之债而来,那似乎自己今世也将同样无力偿还,生生世世未尽的情缘就让它留待下世继续纠结吧。
从那之后,悦心没再进过蓟城。
夏•海潮依旧
六月,梓莼同往年一样带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来到海边。
温柔的海风,金黄色的沙滩,深蓝色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泡沫顽皮地一次次冲上沙滩又悄悄退回,为沙滩留下一条白色的花边。
六年了,梓莼终于能再次平静地站在大海面前,平静地面对这海潮。而六年前的那一幕却是她始终摆脱不掉的梦魇,时至今日她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海潮的狰狞。
那时的梓莼刚结束一段感情——相恋八年的男友最终弃她而去,为了修复自己受伤的心,梓莼毅然独自一人飞向那遥远的海岸,希望一个假期能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充满活力的阳光,清凉的海风,金色的海岸,深蓝色的海水,还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一切都这么美好。只是这些美好却与自己那么的格格不入,明明知道那个狠心的男人不值得自己留恋,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的痛?
海滩上美好的与痛苦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海水的迅速退去。
当它以席卷之势再次冲回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梓莼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海浪之中,海水不停地从她的口鼻呛入。她慌乱地伸手向四周抓摸,可是除了海水别无它物。梓莼感到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就在她自己快失去知觉的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托出了水面。
梓莼一面贪婪地大口吸气,一边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那双手臂。
“Take my life jacket!”
将梓莼托出水面的男子费力地挣脱出一只手来,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救生衣,另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托着她。
男子终于脱下自己的救生衣,然后又挣扎着将它穿到梓莼的身上。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将他们两人又打沉到水中。
当梓莼借着救生衣的浮力又浮出水面时,那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梓莼在海上漂浮了十个小时后最终获救。
在那男子留下的救生衣上,梓莼看到了Yelsin的字样。后来她才知道,越辛(Yelsin)是那片海滩的救护员。
多少次失眠的夜里,梓莼努力回想着越辛的面容,却总是徒劳。人与人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相恋八年的男友舍得狠心离她而去,而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却在那样的海浪中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梓莼之前一直不相信前世今世的所谓情缘纠结,但此刻却在心中默默许愿:若真有来世,我愿将自己托付给这个男人。
梓莼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白色菊花抛向大海……
春•生如舞蝶
“梓莼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白色菊花抛向大海……”
岳莘刚刚在电脑上敲下这个句子,子纯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相信爱情的轮回吗?”
爱情的轮回,真有这样的事吗?今生前世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岳莘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佛说:忘川之上,浮云无可渡,飞鸟无可掠。河水中灵魂腐蚀,记忆幻化,飞往彼岸。今生所有,烟消云散。
而忘川之水洗不去的,却是生生世世未尽的情缘纠结。
彼岸花香中,记忆不再,而前世之债后世依旧。
高楼之上,紫莼哀怨的目光等待的是梁城战场上死去的栎莘,
高楼之下,未谙尘世之苦的悦心断然只能再负等待中的芷莼。
海潮袭来,越辛以生命偿还前世未尽之债,
海潮退去,梓莼用信念等待后世前缘再续。
四季轮转,生命无常。几世轮回中,情缘纠缠。只是,栎莘还要用几生来弥补多次失约之过?芷莼又经得起几世的等待?
再过忘川,彼岸花开又谢。下世会是风花雪月或是生离死别?
芷莼,等我!
栎莘,我等你!”
终于敲打完,岳莘叹了一口气:“我信!”
只是,这样的爱情华丽得如此凄美。生生相恋,相念相惜却永相错。三生石上镌刻的永恒爱情,若每世都落得如此凄凉,那又有什么用呢?
彼岸花香中,花未开而叶先落,花叶永不相见。如此花香只能徒增伤感!
不如期盼化蝶而舞,与子双飞,一季足矣。
岳莘拿起手机——
“我信。但是我的爱情不求轰轰烈烈,不求生生世世轮回。只此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足矣!”
收件人:子纯。确认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