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两个最美的山城,一个福建长汀,一个湖南凤凰。
----路易·艾黎
依山傍水,清浅的沱江穿城而过,红色砂岩砌成的城墙伫立岸边,南华山衬着古老的城楼,锈迹斑斑的铁门,还看得出当年威武的模样。宽宽的江面上横着一条窄窄的木桥,以石为墩,两人对面都要侧身而过。
我曾以为,“中国最美的小城”之说只是夸张。哪怕见到从文先生笔下的她,永玉先生画中的她,声名远播地美丽着,我也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两位漂泊在外的异乡人对故土的怀念罢了。及至走近她,面对她,才知道,她的美,不动声色,浸润心骨,一旦见到,终世难忘。你看,她就在那里,幽幽沱江边,苍翠南华山麓,小巧吊脚楼上,静静地美丽着。不管外世尘嚣与繁华。
我总觉得,这里有我前世的乡愁。
也许,前世,我是沱江上轻摇橹桨的船家女,唱着渔歌,在江上渡人,渡己。等待能带我回家的他。
也许,前世,我是沱江边浆衣洗裳的农家女,挥着捣衣捶,浣洗一家老小的衣物,汗如细雨,点点落入沱江。他在江上,撑桨摇船,唱出一曲曲豪迈山歌。
也许,前世,我是吊脚楼上飞针走线的织绣女,手握银针,彩线飞舞,绣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江上,有人撑船而过,迅如闪电。只惊鸿一瞥,我也能知道,那是他。
不然,为何,一走进这里,就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
我想,这里,也有我今生的梦幻吧。
早上,还在香甜的梦中,就被沱江边有节奏的捶衣声唤醒。穿着单薄的衣服跳到阳台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凉却十分新鲜的空气。感觉肺似乎一下子鲜活起来。一眼见到沱江,清澈碧绿。
江面浮着薄薄的一层雾气,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对岸的吊脚楼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没有嘈杂鼎沸的人声,没有机械的碰撞,没有汽车的轰鸣。只有清水潺潺,鸟雀鸣唱,和偶尔传来的几声远远的乡音。甚至有一种错觉,我不是羁旅的过客,而是久违的归人。
薄雾笼罩着古城,烟云缭绕,微微炊烟升起。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这便是凤凰如水的底色吧。江水一刻不歇,悠悠地,奔向下游,汇入长江。两边的木质吊脚楼安静地望着江面,将永恒凝结成守望的姿态。守望着这座安静美丽的小城,守望着这里淳朴善良的人。
美丽的古城依偎在山的怀抱里,沱江穿城而过,水汽氤氲,模糊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也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轻轻巧巧的吊脚楼,有着木式门窗地板,光脚踩上去,有温润妥帖的触感。高大的城墙,历经风雨沧桑,依然静静地看着这个人世。墙上泥土剥落,一块一块,是岁月的刻刀留下的痕迹。傍晚,残阳夕照,站在城墙上遥望整座城,整座城市沐浴在金色阳光下,恍惚间,几欲忘了今夕是何年。
这样美丽的小城,如同一首写在水上的诗篇。不知,悠悠沱江曾灌溉了多少人的梦想,又带走了多少人的希望?那些历史与梦想,光荣与希望,都被江底那一块块圆润光滑的石头永远地记录下来,留给后人去瞻仰。
我无法想象,没有沱江的凤凰该是什么样子。似乎,凤凰和沱江,相依相偎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有沱江,怎么会有独特古老的吊脚楼。
没有沱江,怎么会有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的苗家姑娘?
没有沱江,怎么会有那一幅幅美丽生动的山水泼墨画?
凤凰有了沱江,才美得生动,美得温婉,美得有情有义有魂有魄了。
坐着农家船,在江上漫游。划船的是一位汉族阿哥,安静地坐在船尾,默默地划桨,黝黑的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船往下行,两岸开始是后来修的吊脚楼客栈,还听得到城中人的喧嚣。渐渐地,出现陈旧古老的吊脚楼。船夫阿哥说,这是凤凰最古老的吊脚楼,破损得厉害,摇摇欲坠的样子,已经无法住人了。再往下,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江面平滑似镜,倒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飞鸟,风筝。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撒在江面,波光粼粼,似一块块碎金。江水清澈见底,水草优雅地摆动着,无声地望着船上的我们。江风徐徐,吹起一缕缕炊烟,吹散一丝丝乡愁。斜倚在船上,懒懒散散,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随着船儿晃晃悠悠。有山歌入耳,清澈明净的歌声,忍不住微笑。这样静谧的景,这样平和的心。淡泊,宁静。多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再不要往前飞奔。
行走途中,总会遇到许多人。或活泼,或内敛,或热情,或冷淡,或结伴而行,或独自上路。有的,只是擦身而过,而有的,则可能成为朋友,或者知己。谁也不清楚,这刻与你擦身而过的人,下刻有没有可能成为你生命中重要的人。
坐在城门楼洞里冰冷的石凳上,听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着不知名的歌。冷冷的风在门洞里回旋,仿佛有回声。每个人选择生活的态度都不一样,有人抗拒,有人冷漠,有人热情,有人恐惧。这些流浪异乡的歌手,午夜梦回时,望着异乡的明月,会想起故乡吗?颠沛流离的生活,是消磨了内心的温情,还是滋长了内心的思念?活着,有很多种方式和不同的结果。而死亡,看起来似乎更简单,只有一种结果。
一座青山抱古城,一湾沱水穿城过,一条红红石板街,一排小巧吊脚楼,一道风雨古城墙,一座沧桑老城堡,一座雄伟古石桥,一群闻名世界的人。
这,就是我看到和感觉到的凤凰,也是我心中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