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学校一个多月了,跟家里完全没有联系。不习惯打电话回家,家里人更是十年都不会打一个电话给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之前都要想好久要说的话,以避免在电话中出现双方的沉默。跟家里人的感情向来这么微妙,不过分亲密,也似乎没有什么生疏之处,不过彼此间,都不习惯表达。
每次打电话回家,一般都是妈妈接的电话。拿起电话,妈妈第一句话总习惯说“有事吗”,听到这句话,我便接不下话题,所以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就不会想到要打电话回家了,也许正因为这样,妈妈才会习惯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问我有什么事。生活上的烦恼,习惯跟姐姐说,习惯跟朋友说,不习惯跟爸爸说,更不会跟妈妈说。
然而每次在家,似乎跟妈妈又特别亲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时候跟妈妈撒过娇了,从小妈妈就以一个大人的形象存在于我的思维里,大人和孩子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代沟,我和妈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是慢慢长大了以后,在我上了大学以后,却发现妈妈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居然那么单纯,那么天真。放假在家,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总喜欢蹭到妈妈旁边,或抱着她,或让她抱着,那么温暖的感觉。在我长成大人的时候,在我开始懂事了以后,妈妈便回到了孩童时代,我们的角色发生了调转。
只是,跟妈妈一起看电视,她总是会在旁边一个劲不停的问这问那的,太多东西,她都看不懂。厌烦了一次次的解释,我抛下一句“你自己看”,不理妈妈。看到妈妈无辜的沉默,突然感到自己太残忍。当妈妈是大人我是孩子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教会我一切,然而当妈妈是孩子我是大人的时候,我却没有足够的耐心忍受哪怕最简单的解说。
妈妈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的半辈子那么辛苦,日夜操劳。很小的时候,妈妈便被送到了她舅舅家养,以养女的身份过着仆女的生活。小的时候妈妈上过几天夜校,识得几个大字,而后便没再接触任何文化教育了。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爸爸身无分文,靠向人借的一间小土屋生活,辛苦持家。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我们已经住进了自己的房子了,虽然,也只是两间小土屋,其中一间只有四壁,完全露天,地上还种着黄瓜。
第一次听妈妈讲她年轻时的故事的时候,我哭了。再后来,听了几次,听了又听,便开始觉得厌烦了,心里责怪妈妈无休止的唠叨。这让我想起了鲁迅《祝福》里的祥林嫂,她讲关于阿毛的故事。故事本身是悲哀的吧,只是,当听者的心变得麻木了的时候,讲故事的人也变得可悲了吧。岁月不饶人,当一个人开始不断唠叨那些陈年往事的时候,是否说明,他/她真的已经老了?
记忆中我的妈妈不曾改变过,她总习惯日夜劳作,哪怕是在家庭情况比以前好了几十倍的今天。月未隐而作,月高照方息,她把自己的半辈子都嫁给了田地,无怨无悔。以前哥哥回家总会叮嘱妈妈不要太操劳了。做儿子的在社会上哪怕流血流汗,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母亲这样辛苦。只是再多的叮嘱都不过枉然,辛苦劳作已是妈妈生活中难以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哥哥回家的时候不再过多叮嘱妈妈了,而是买一大堆一大堆的保健品,不管这些所谓的保健品功效如何,至少,这是一种表达。
那年去深圳,晚上跟朋友走在一路灯火辉煌的街上的时候,突然感到心酸,想起我的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到过这样的大城市,没见过这样宽阔的大街。五十多年的生活中,妈妈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还是在普宁。哥哥叫她到深圳逛逛,她说晕车,还是算了。每次跟妈妈说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她没办法想象的表情总让我的心隐隐作痛。什么时候,我才有能力带妈妈走得更远?
妈妈的年纪大了,本来虚弱的身体更是开始小病不断。手冻伤了,膝盖发软 ,骨质增生,眼膜结石,头晕,胃痛……可是,她依然天天早早到田地里干活,天黑都不回家。爸爸生气了,姐姐生气了,哥哥生气了,全家人都生气了。然而,生什么气呢?
上个学期,听到好友说她的一个朋友的爸爸去世了,只有50多岁。想起中学的英语老师也去世了,去世那年他刚好退休。有一天晚上我做梦的时候,我梦见妈妈死了,在梦里我哭了,心被死命撕扯般难受。在梦里我告诉自己是在做梦,只要梦醒了,一切都不会是真的。只是梦里的情景那么的真,真得让我害怕,真得让我不知所措。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一身疲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来到了天堂。
跟自己说,要常回家看看。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恐慌,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我毛骨悚然。随着自己一天一天长大,身边最亲的人也在一天一天老去,什么时候,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世界边缘的时候,那样一种无助,能有谁再让我期待与求援?
今天晚上买了一张200卡,想起太久没打电话回家了。只是当我把200卡买来了的时候,对着电话机,我又犹豫了。说什么好呢?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打。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大姐,告诉她我的近况,问了下家里可好,然后,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