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坐落在广西北部的大山里,我在那里度过了六年时光之后,爸妈、我还有妹妹就搬到了县上。而后来的七年,每年暑假我都回老家。
那是一段段快乐和难忘的时光。此时此刻,我在脑海里慢慢拾起一段段记忆的碎片:慈祥的奶奶,温柔聪明又勤劳的表姐们,善良有趣的姨父姨母,宽容亲切的表哥们;那些笨拙的黄牛,那湾黄色的池塘,那个坐落于山沟里的小茅屋;夜晚的风声,夏天的蛙鸣,山上的野葡萄,高高挂在树上的野果子,菜园里一丛一丛茂盛的菜苗;寂静的山野,空旷的山谷,幽幽的鸟鸣,山顶上徐徐的清风……在童年的记忆里多么的美好。
疲惫的二十岁,累了,我就回去,回去再一次感受那一切的美好与亲切,那一切的安静与祥和。然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奶奶越发年老少语,从前特有的幽默与热忱悄然而退;表姐们已不见了踪影,这些年轻的女孩已出外打工挣钱;表哥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各自的生活而奔波劳碌;姨父姨母越加苍老而疲惫,白发爬上了两鬓,鱼尾纹深深地刻烙于眼角。
从前的玩乐和欢笑变得沉默。我渴望看到的人,身在远方;我渴望听到的欢声笑语,消失无踪。曾经,我常和表姐们在这水槽边洗碗,我们曾在那池子旁边洗衣服、玩泼水节,我们曾在院子里晒玉米、收玉米、开玩笑、比速度、打闹,我们曾上山采葡萄、打野果,在院子利爪蚯蚓去喂饱池塘的鱼儿,在空荡荡的山谷里一边掰玉米棒子一边唱歌。
黎明天未亮,奶奶煮猪食时,干草叶燃烧发出动听的“噼噼啪啪”声萦绕在我的清梦中;清晨我们到山上割草,然后她一捆大,我一捆小地背回家喂牛羊;晚上奶奶和我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给玉米“手工脱粒”;夏日的炎炎夜里她为我轻摇草扇让我入眠;我们常一块坐在门槛上,感受着夏日清凉的山风谈着乡间的趣事,一起悠闲地度过中午的时光……
这一切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回味,然而我回不到过去了。我越来越“城市化”,和乡亲们的隔膜越来越厚,我感到他们越发生疏起来,我变得孤傲而沉默。可是,我是多么想亲近他们,和他们攀谈、打趣,但城市的生活已让我忘却了应该怎样在乡村中交流。我变得陌生且格格不入,乡村的习俗似乎“感化”不了我,我像城里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走进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想融入那山野却又不能,心里有种隐隐的酸楚和痛苦。
回老家拜年,静静地坐在火炉旁边,静静地感受炉火的温热,大人们喝酒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热闹,但我的心有些孤寂。咳,明天我就要返程,不再像以往那样欲哭无泪、恋恋不舍,我不再留恋。唉!这里的一切美好,都已化成了记忆,它们都属于童年的我,不属于现在的我。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我那颗冷漠而又孤寂的心灵啊,何以报答乡亲们沉甸甸的爱和期待?年年岁岁,在临别时他们尽往我包里塞满红包和钱票,鼓励我好好读书;不论我怎样,他们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眼里充满慈爱的光芒,可我却说不出一句亲切自然的感恩之话语。我的眼里是愧疚、迷茫和慌张。我感激他们这十几年来一直给我那么执着那么坚定那么纯朴的爱,我想接受但又想拒绝,毕竟它是那样沉重,我背上了一个大大的行囊,有时成了负担。太多的梦想,太多的期待,中考的成功让他们个个为我竖起了大拇指;才读高中,他们已经默认我是大学生。我的表现,我的走向,我的未来总在他们关注的焦点里,何以回报他们的深情厚谊?何以面对他们灼热的目光?
这是一个美丽而又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