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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翼

文字:王珮云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09-12-13 点击数: 分享至:

 

    疯狂的奔跑,华丽的跌倒,再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就长大了。

一、

    转校之后的第五次打架,要么带家长来,要么退学——这是最后通牒。

  政府给外来的民工划了一块居住地,远离市区,焚烧垃圾的硫磺味酸得令人作呕。推开门,一股烟味迎面扑来呛得流了泪。缭绕的烟雾中有摇骰子的声音,有酒瓶摔烂的声音,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悄无声息的准备关上门,后脑勺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呀!死兔崽子,回来也不吱一声,出去买箱酒回来,快点!”

  拿了钱就出了门,下了大雨,没有灯的砖头路看不清一踩就冒了一身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脏话,只是觉得骂出来的一瞬间畅快淋漓,走了很久才看见小店的灯,也是劣质的灯泡,很刺眼的黄,照着满柜子的假冒伪劣。

   “一箱啤酒!”

    干瘪的男人从肮脏的帘子后面端出一箱啤酒哗的放在了柜台上,他伸出手:“20块。”

    翼扔下一张红色的,抱起箱子掉头就走,身后是男人狼嚎似的声音,“记得还瓶子啊!”,他在离家一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有个废弃的窝棚,是从前工地放废料的地方,不想立刻回去,就抽出一瓶酒用牙磕开了盖子。

    现在能理解母亲了,酗酒斗殴还有一屁股的高利债,与其跟着父亲担惊受怕倒不如离开,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真不该这样活着,只是为什么当初要选择呢?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泡沫溢进了领口有些冰凉,明天——退学吧!

    民工的儿子当民工,理所当然的像自然规律,这就是生活,无底洞一样反复沉沦,直线下坠。

 

二、

    拎着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明明听见了窃窃的笑声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班主任不停地说朽木不可雕啊,他却不知道朽木只是遵守着他们定下的生存法则而无力冲破。

    还不到中午,太阳却晒得厉害,钢铁的脚手架被烤的滚烫,刚碰一下就扎的厉害,有人冲他喊道:“小子,你爸今天没来上工啊!”

    又跑去哪里喝酒了?还是老城墙那又新来了姑娘?整天无非就是这些,这样想着慢慢在大街上晃着,城市另一端的展馆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那里经常会有画展,可是“衣着不整者不得入内”,这是规定,所以只能凑在巨大的玻璃窗向里面眺望,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有理想的话,成为一名画家就是他唯一的向往。在废弃的窝棚里有他自己的画:堆积如山的垃圾,七拼八凑的房屋,一到下雨就泥泞不堪的砖头路,还有工人,赌钱的样子、喝酒的样子、劳动的样子……与展馆里面那些明媚的春光田野相比,这算是低俗的艺术吧,但至少也是只属于他的艺术。

    书都没用了,老头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20块,翼买了一大叠白纸和铅笔藏在窝棚里,还没想好怎么说退学的事情,不过赚钱总不算是坏事。

    家里没有人,屋子里还有昨夜的烟味,他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上了锁。

    去年冬天债主找上门,父亲装死还叫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放了垃圾堆里的烂猪肉,难闻的腐味令一干人掉头就跑;上个月运了工地的两根钢材回家,他就只能睡椅子……所以并没有吃惊,螺丝刀和钳子就在抽屉里,用钳子夹住锁,用力一拧啪的就下来了。

    不是没有想过里面是什么景象,但现在他只能强装镇定——

  女孩子被胶布封住了嘴巴,手反绑在身后,她闭着眼睛很安静。他悄悄的蹲下来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肩膀:“喂!?”

    女孩条件反射的睁开眼睛,她敌意的看着他,

   “那个,我,我不是坏人!”翼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帮她撕开了胶布,“我,这里是我家,那个,你是谁?”

    女孩子冷冷的盯着他:“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爸爸等下就会送来,放心好了!”

  一下子正中要害,他的自尊心在一刹那被践踏到谷底,在钱面前,他们永远没有说话的资格。可是,到底还是剩下一点尊严的,翼解开了绳子:“你走吧,趁我爸还没回来……”

   “没有交换条件吗?”

    他咬紧嘴唇:“到警察局只要指认我一个人就好了!”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你,确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三、

    初中的时候,因为把偷来的项链还回去,父亲抬手就是一巴掌,翼的左耳朵就聋了,从那时候开始不论别人对着左边说什么都只有嗡嗡嗡……

   “想把右耳朵也打聋吗?”

   “呀!你个兔崽子居然把人放了?他妈的,你翅膀硬啦,啊?”——哗!

    头一偏,杯盖擦着额头飞了出去,撞到玻璃哐当一声碎了。他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站起来向外面走去——预料之中的风暴,沉默是最好的武器,警车应该快到了吧!

    女孩子和警察一起站在门口,父亲拉开了他:“你们干什么?随便就来抓人?”

   “他妈的人都跑出来了还嘴硬,你装什么?”高个子的警察一把揪住了父亲的衣领,翼急忙拽开警察吼道:“行了,我跟你们走!”他转头把父亲推进屋子,“你给我闭嘴,进去!”。

    关上车门的时候他看见父亲木然的眼神,突然之间苍老了,路边的景色飞一样后退,垃圾场、小店、工地……最后在展馆门前停下了,听说最近在展出梵高的《呐喊》——分不清的颜色浑浊了眼球,想挣脱吗?还是宁愿被束缚?——警察局的玻璃门很干净,映出对面展馆的影子。

   “嘭”的一声——梦想被紧紧地关在了门外!

 

    看守所的条件比想象中要好,睡觉还每人发了一条毯子,染了一头黄毛的小子还不到十四岁,笑嘻嘻的凑到翼耳边说:“我是故意抢人家的包的,这里有吃有喝,不然我就只能睡桥墩哈哈,聪明吧!?”

    是谁说的人世无常——就像父亲自杀了,干涸的血渍还没擦干净,隔壁老头说过了两天才发现,大热天的死都不让人安生!曾经那么魁梧凶悍的一个人被推进炉子,嘣的就只剩下灰烬,没有多余的钱就只好用布裹了放进铝盒子,和他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放在一起,算是了却心愿了吧!

    ——工地的老板捏了捏翼的肩膀,肌肉还可以,先干几天吧!

    窝棚被拆的毫无痕迹,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就忘了吧……

 

四、

    知道酒精的好处之后,无法自拔的沉浸其中,原来并不是无能的堕落。

  这个六月份努力地冲刺,收到中央美院的通知书后用一个暑假赚学费,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原来是这样计划的!翼用力的把一袋水泥搭在肩上,身后又来了一车,工头说中午之前要弄完——才十月而已,怎么会这么冷呢?

    扛了几个月的水泥肩膀早就被蹭了一大块皮,休息的时候工头把烧酒倒在手掌里使劲的揉了揉翼的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痛——“呀,小子,我们这可没有医院!”工头就着瓶口喝了一口酒,拍怕翼的头,“比你老子带种!”

    晚饭的时候,每个人发了一个馒头,说是要节省开支,帐篷里顿时就有人骂了一句混蛋,自己嫖的时候怎么没省点?——小心被听到,一分钱都没有——这是最有力的威胁,所有人都沉默了,有馒头总比饿肚子强!有人生了一堆火,工头说快点吃,吃完好干活!火苗被风吹得兴起左右摇摆着,忽然想起了那些画,被扔进火中的它们会不会哭泣?被抛弃了的梦想,你能原谅我吗?

    收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翼拖着铅一样的双脚慢慢走着,路过小店的时候男人像他招招手:“今天不来一瓶吗?”,他瞥了一眼男人抓着酒瓶的手,刚准备抬起的脚却定住了——家的方向,有隐约的光,忽闪忽闪的盯着他……

 

    面前的老人不只一次在展馆里看见过,微笑着站在门口向他挥挥手:“我等你好久啦!”

   “您认识我吗?”

   “有人给我看过你的画,愿意跟着我学吗?”

    ——想要证实不是幻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会痛!

   “老师,怎么会……真的吗?”

   “你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吧,愿意吗?”

   ——旋律变得太快会不会一下子跌入深渊?可是宁愿这样也不想没有起伏的活着……

 

 五、

    也许是因为有老人的缘故,车子开的很慢,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拆迁机缓缓升起,住了十八年的房子轰的就被推倒了,左耳膜突然之间也被震到了似的嗡的响了一声——

   “舍不得吗?”老人眯着眼,“那就牢牢地记着,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铝盒子,那里面有钱,有父亲,还有过去……

 

六、

    美院西北角的老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了,却倒打扫的干净。翼望了望远处隐蔽在树叶之中的洋房,这里才是我该住的地方。他有一份打扫校园的工作,说不上清闲却可以重新拾起画笔:   

    漫天的红云像洒了一地的血,隐约露出几丝金光,再往下却是墨蓝的混沌一片——

   “是夕阳还是朝阳?”

    翼一回头急忙站起身鞠了一躬,我也不知道呢,想的是画朝阳的!

   “真是的,让你去陪我住也不愿意,不过这里倒也安静!”冬天了,老人裹了一条灰白的围巾,两年了,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也要给他买一条这样的围巾。

   “明天挑几幅满意的到我家来,记得啊!”

    翼对着老人的背影弯了弯腰,明天,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悬挂在屋棱上的小布包轻轻摇摆起来,带动了系在下面的铃铛发出叮叮清脆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父亲,保佑我吧!

    知道今天会有很多大师在老师家里聚会,只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名人,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刚踏进门的脚又缩了回来。

   “啊,小翼啊,快进来!”正和别人交谈的老人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翼,笑着向他招招手。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老人却一把将他拉到了中间,“这是吴翼,我的学生!他的画很有自己的风格,各位来看一看……”

  ……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再倒掉几个垃圾箱的垃圾天就黑了。

    ——下周的新人画作展,我决定把你的两幅画放进去!

    为什么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是应该高兴吗?或许该回去看看了,另一端的民工居住地,好像并没有报纸那样写的“加大基础设施建设”,黑黑的街道偶尔有狗吠的声音,小店的男人没有认出是谁,他睡眼惺忪的趴在柜台上,“来一箱啤酒!”——“20块!”

    被拆掉的房子只剩下一堆废木板,没有人管就一直放着,下了几场雨居然冒出几根小绿芽来,翼倚着木板坐在地上,他一瓶接一瓶的往嘴里灌,巨大的寂寞包围着,没有人分享的快乐最终都会化作无限的凄凉!

 

七、

    画展的当天早晨,有人给翼送来了一套新衣服,是干净的白色,衣服盖住了肩膀的伤,藏起了从前。

    因为是新人的画展许多投资商都来看,也有慕着老师的名来的,名师出高徒总归是至理名言。翼参展的画有两幅,全部是灰白的色彩,一幅是铁手架上的男人,一幅是小店的男人,有人想买,说是撞击灵魂的画作。灵魂吗?翼笑了笑没有回答,穿着名牌,吃香喝辣的你们能知道什么呢?透过玻璃看见了对面的警察局,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突然很想知道当年那个未满十四岁的小子现在怎样了。

   “请大家安静一下!”老人突然对着话筒大叫了一声,“下面,我要请大家仔细看一幅画!”,灯光一下子被熄灭了,大荧幕上出现了一幅画——

    黑白的线一圈一圈缠绕,纠结着旋风一样直入云霄,树叶也被吹得凌乱,像是被撕扯下来的羽毛漫天飞舞,难以名状的混沌,无力的绝望充斥着整个画面!

    ——这不是两年前的画吗?我不是全部烧掉了吗?怎么会?

   “各位,这是我的学生吴翼的作品!”老师在讲台上望着愕然的翼,似乎一点也不对他的行为感到吃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赞叹夸奖,不绝于耳。老人走下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的孙女给我的,她在英国学画画,明年才回来。”

   “老师——”

   “你认为他们为什么会放了你呢?”老人看着他,“如果不取消上诉,你现在还在坐牢。”

   “她是您的孙女?”

   “你是我的孙子!”

 

八、

    美术教授的女儿看上了在展馆里打工的穷小子,算不算是很俗套的情节?只是没有想象中的幸福生活,当知道爱情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还债的时候,就开始想念曾经一刀两断的家。现实总喜欢先狠狠在我们的心上刺一刀,然后再用时间去粘合,而这破碎的生活却怎么都缝补不了,所幸就丢弃了吧,连同不该带到这世界的我,一起丢弃了。

    原来电视剧就是人生的映射,只是前者可以控制结局,后者却难以预料。母亲在两年自杀了,知道父亲死了之后,她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撞开门的时候地上只有空了的安眠药瓶子。

    仿佛诉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老人一脸的安静,“离开你爸爸,过了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又怀孕了,我只能让她赶紧结婚!那个人也是我的学生,我让他做到了美院副校长的位子。”

    知道钱有什么好处吗?

    它让你看清这个世界!

 

九、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还会记得十八岁的我吗?住在垃圾场旁边的民工区,有一个酒鬼父亲,整天会有债主找上门,整天打人和被打,进过看守所,扛过水泥……那些痛心疾首的悲伤、那些绝处逢生的欣喜,那些混沌不清的岁月,就是我们该经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