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电影《阮玲玉》,印记深刻。着迷于张曼玉说上海话和粤语时的黯黯的声调,低诉又百转千回。她苍白的脸色仿佛是一把永远不可打开的锁,尘封着所有难以回首的过往。 她有两座城,上海和香港。它们包容了她的灵魂,给了她十里洋场的绝代风华。由此,她得以站立,并坚忍。
它们是她的家。
而广州和上海,它们是我的家。
很小的年纪,我就辗转于许多地方,然后有一天,在这个潮湿的南方城市住下。
并不懂得它的好,或者说还没有成长到足以了解它的好,甚至不懂得抱怨。日复一日地接受着它给予的,也心安理得。
这个城市,最特别的是它的雨。时而倾盆而落,时而慢慢飘落,却总是烟气氤氲。三四月份,就早早地进入了梅雨季节。天空总是倏忽一下就变黑,地上始终有一层水气,晾晒的衣服好几天都干不了。这样的雨声,伴随了我全部的年少时光。在大部分这样的时光里,常常讨厌雨水,烦恼于它带来的不便,暗暗地祈祷它永远不再来,尽管缺少实现的可能。
这便是我对广州的感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自己讨厌它。讨厌它混浊的空气和灰霾的天空,讨厌它浓重的市井气息,让人不能畅快地呼吸。忘了它给予的,只记得它让我背负的。
到了高三,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那时的愿望是,一定要到远方去。这个愿望总是来来回回地出现,或许是太强烈,便难以实现。
站在此刻回头看,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一只命运之手让我可以重新对待这座城市。
有些东西是无法忽视。比如淘金路开了十年的肯德基,比如天河永远眩目的霓虹,比如骏景四季如一的翠绿色。比如华景,比如113,比如二中。
现在能记起最多的,竟是所有贯穿了雨声的春天。雾蒙蒙的清晨和湿漉漉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的雨的味道,也是香甜的,可以跟随入梦,然后在零零落落的雨声中再次醒来。
不知是年岁渐长,还是正视内心。总之,学会诚恳地对待,是件快乐的事。
诗人迟钝说过,青春到处便为乡。
另一个城市,叫做上海。
不曾在那里长住,连回去的次数也称不上太多,但总是心心念念要走近它。
从很多年前开始,它就是一场顽疾。有时候想到某一个场景,甚至场景的某一个细节,便会生出慢悠悠的疼痛,不激烈,却也治不好。
这个城市,是工笔描摹的精致妖娆,市侩但温情。外表强硬,内心温润,脉搏容易触摸。
清晨,街边的早餐铺,蒸腾的热气下有面目模糊的粉丝汤和小笼包;黄昏,淡霞渲染下的天空,鸽哨成群飞过;入夜,亮起灯光的外滩,影子在江水中汇聚成光点。还有所有静谧的午后,若是走在古旧的弄堂,见到陈年的石库门和老虎窗,会听到这座城市自己的,细碎又轻柔的呼吸。
有时候它甚至成了旧时光里的少女。看不到色彩的时候,就会看到她。看着她穿着旧式旗袍上学去,看着她低着眉坐在楼梯拐角的亭子间,安静在内心的躁动里。
就是这些瞬间,就足够了。
我不是个弄堂长大的孩子。也许是因为血缘,才懂这座城市,因为根本在此。有太多人诟病它了。褪去它沉重的外衣,这个好像十分强硬的城市的内里,也和这世间所有的城一样有着爱,恨,悲,欢。并且一样平凡。
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到了最深处,即是最深情。用这一段隽永的情绪,剪一段故事,再细细拾辍弄堂天空偶尔漏下的阳光和风雨。
这样就可以了,如此而已。
这两座城市,仿若左手和右手,两手相握,凭着血脉和心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