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打算这样描写广州的春:“她没有江南的娇美,没有西北的泼辣,没有中原的豪爽。她大气而温润,犹如手边拌入焦糖的拿铁,微苦中混有一缕匀甜,在忙碌过后的无所事事中幸福地偷懒。她是精巧昂贵的巧克力蛋糕,陪伴你度过奢侈的午后。她是地道划算的西关美食,把你的味蕾挑逗得欲仙欲死。”
这是广州的春吗?不是。我写得太过美好,太过虚伪了。这仅仅是我生活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它悖逆了我的所见所闻,出卖了我的所思所想。我是在刻意隐没苦难。我希望做一个乐观的女人,希望做一个可以给读者带来欣慰的作家,却不知道逃避消极才是真正的悲观,更加是对文字真诚性的亵渎。
我要这样描写广州的春。她是这样到来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今年的春天是怎样到来的。那天,我在地铁站中转站,看见一个小伙子在换乘通道上飞快疾驶。他坐在轮椅上。地铁工作人员刚想给他帮忙,他却已经推着轮子从这一头飞到了那一头。一脸胜利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敏感和尴尬,仿佛是在对世人宣战——我完全可以活得很好!你看我活得多好。他那爽朗的笑容足以吹开冬天所有的阴云。”
没错,至少在我心中,广州的春是这样到来的。她看似温柔和顺,却带着饱经苦难但乐观依旧的笑容,向凛冽的西风示威。
她多愁善感,带着城市人热闹的孤独,温暖行人僵冷的手脚。她静谧而不冷漠,柔和而不热切。她没有激情,只有柔情。没有哀痛,只有哀愁。她不愠不火,不惊不躁。
她就像我刻意发呆时的心情,冷静地拂过每一个路人的脸孔,从他们的眼角潜入隐秘的心底。
这边是一个满脸红肿、嘴角下垂的中年妇女。不要责怪她不把座位让给站在身前的老人家。她昨晚哭了一整夜,肯定伤心得想死去。不过她还是硬撑着起来上班了。阿姨,你会熬过这一关的。我也有过这样的心情。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冬天过了,春天总会来的。
那边是一位尴尬窘迫的母亲。她怀里的孩子无法遏制地狂哭,把车上的乘客吵得心烦意乱。收起你们鄙夷的神色吧。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孩子带不好是妈妈的责任。但你们当过妈妈吗?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请你们谅解这位辛劳的母亲。没有什么能比春风的笑容更能宽慰疲惫的心灵。
这边是拿着大包小包的外来工。要走的走了,要来的来了。假如不是广州亚运期间曾经实行免费乘车政策,你永远也感觉不到,这里还隐藏着数量如此惊人的底层人民。他们平时连坐地铁的钱都没有,却在地铁免费的几天里,把地下运输系统挤塞得震惊世界。让措手不及的政府狼狈得迫不得已收回自己的承诺。是啊,广州的繁荣形成了广州特别的春。这里的富裕就是春日的花暖泥融,这里的贫穷就是春日的翦翦寒风。
那边是坐在练功房一旁看孩子上课的妈妈。学生笑了,她也跟着笑。我看到她所有的寂寞和苦闷。她把所有的爱和希望寄托在女儿的身上。倚靠他人的幸福安慰自己的孤独。我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计其数这样的母亲。丈夫的爱荡然无存,红颜已老,除了孩子,她们一无所有。这份爱沉重得让人难以喘息。但是,我们活在世上的意义不正是爱吗?不管是何种形式,爱,确然存在,她就像四季轮替必不可少的春,又一次,唤醒一冬的沉睡。
没错,这就是广州的春。假如你用心观察,一定会发现她有着独一无二的心胸。她包容了所有的疾苦和血汗,包容了所有的贫穷和艰辛。她看到你的悲欢离合,看到你的失望伤痛。但她又是那样亲切,用风轻云淡的笑容对着泪流满脸时的你,镇定和蔼地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广州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