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说:“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的。”中国人显然不甚明了这种辩证法。从《万历十五年》看出,长期以来我们所熟悉和擅长的还是道德评判。凡事先辩善恶忠奸,事实抛在一边。很难相信一个庞大的帝国是依赖这种低效道德话语维系。那些实务者譬如张居正戚继光所作的努力,都抵冲不过臃肿文官集团长久以来的平庸惯性。事实证明,依靠单调一元的道德话语调解复杂的世事,损耗很多成本,最后还是搞得一团糟。到头来大家都很累,包括万历。
为什么道德话语是局限的,我们先看一个例子。《万》里面谈到帝国的防务问题,少数民族犯边的一个很大欲求就是开放边境通商,而东南沿海的倭寇进犯一开始也是希望迫使明政府放开海禁。不难想象,假如当初执行开放政策,你来我往互通有无,外族可以通过经贸获取所需,自然不会发动战事,我们得到他们很多物品之余还会得到许多安宁。这本是件纯技术的事情,但一碰到那些儒臣们就麻烦了。孔孟朱的人伦道理摆出来,不但犯边者必诛,国门还要更紧闭些,以绝后患。不禁问,有多少矛盾龃龉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他们迷信道德上的光辉,却无心改善技术上的不堪。到头来活生生地把一个国家给爱死了。
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以好的主观意愿作了坏事,不但该指责,还应更重些。苏格拉底说:“美德即知识。”反过来,无知也是一种恶念。海瑞终生清白,但在李贽眼里,为害不比贪官少。一来有道德洁癖的人不免自命不凡,看周围总会只看道德,不见事实,他“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的道德断案法便徒添许多乌龙。二来,他们不会承认知识上的困境,只会躲在道德的铁塔里意淫,这样我们又少了很多技术进步的机会。历史就是这样吊诡:知识分子少一些匡扶世道的热情,世道可能还会更好些。
《万》想提醒我们,不要迷信道德而忽视技术,世事的复杂是单一的道德所无法胜任的。五千年道德史已经过去,随道德家一并埋葬的,也应有这种无知之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