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北海,是在小洲村。扎起苍白的头发,叼着小烟斗,坐在冰冷的长石凳上,北海给我的第一印象——不过是个失意的糟老头。
失意的的糟老头开口了:“看看,这是我自己写的书。”咦,是自己写的书!我嘀咕着,原来糟老头北海是个诗人。这年头,写诗的人不少,好的诗却不多见。于是,我停下脚步,翻起了北海的书。“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北海指着我手中的《把身体寄放在哪里》解释道,“是我一个人骑车旅行时写的。”“真的吗?”我脱口而出,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与敬佩。我常常偷偷仰慕那些独自四处行走的人,换句话说,那些流浪过的或者正在流浪的人。我不知道在那些人的感受里,流浪,是个怎样的动词,心酸?自由?在我的想象里,流浪,是你一个人或携上志同道合的人开始一段浪漫且充满惊喜的路程。我,是渴望拥有那样一段路程的。而眼前的北海,他是拥有过那样一段路程的。
许是出于这样的一种情愫,我安静地在书堆旁寻了个空处坐下来细细看起北海的书。北海写诗也写散文,但诗居多,特别是近来写的,是两本诗集。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聊起自己的诗时语气中透露着欢喜与自信,让人倍感亲近又心生怜爱。对长者心生怜爱,听来或许荒唐,但却的确如此。我是个把自己定义为喜爱文学的人,同时也是个希望能够在文学道路上且行且进的人。我了解在浮躁的社会里进行文学创作、坚持自己的理想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所以,当诗人北海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便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势必有着别样沧桑的过往。我,怜他。而恰恰又是这个人,神情口气中满是对诗的喜爱和对自己的认同。这让我不禁心生欢喜,因为我常遇见这样的人,在梦里。
翻了一轮书之后,我和北海攀谈起来。从孤身一人骑自行车游历了20多个省份到妻子的离世到文革时期所有手稿付之东流,再到后来的流落广州街头,他用极其平淡的语调讲述了他的故事,仿佛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他,他只是个讲故事的人。北海不知道,在他平淡的语调里,我柔软的心底酝酿了多少泪水。这个令人心疼的诗人呢!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为写诗所付出的一切。”北海微笑着,回答我提出的愚蠢的问题。我是猜想到答案的,不过我真真希望从眼前这个诗人口中得到肯定,幸而他没有让我失望。
北海邀我坐到他的身边去,我们聊起了诗歌。他对诗歌自有他的一番见解,不过他与现下写诗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以为诗歌乃纯文学,他写到“诗歌是我精神的鸦片/吸食它使我有许多优越性/它拯救了我的灵魂和没落的人格”(《诗歌》)。于是,他抛开一切名与利,专注于诗歌创作。他用他的经历去感知,他用他的心在酝酿,他的诗歌不单单具有诗歌躯壳,你甚至可以在他的诗里窥见另一番神圣的景象。
我本是去小洲村游玩的,却意外遇见北海,相伴聊到傍晚。离开的时候,我默默留下最真挚的祝福,并带走了他所写的两本书,一是《把身体寄放在哪里》,一是《旅途笔记》。
“我的那把宝刀掩埋在文字的坟穴里/待我死后它将是我熠熠闪光的陪葬”(《诗歌》),我深信不疑。
我走了,而北海还在那里,“他坐着/像一本书的封面/像一件事物那样简单而普通”(《他永远坐着》),抽着他视为挚友的烟丝,或许,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