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为晚霞盖上漆黑的被褥,也遮掩了一天的喧哗。渚边,断崖,一袭白衣,一身灰甲。
“将军,您决定了么?”副将拱手,肃立,询问。
“嗯。毕竟这是三万人之事,不仅仅是你我之间。”断崖上,迎着凛冽寒风,灰甲背手而应。
“可是将军,这样的话,您为之拼搏一生的荣誉和理想,就会尽毁于一旦,还有您的家人……”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依然昂首而立,灰甲没有回身,视野尽头,是连天的火光,绵延数十里。
暮色下,一支响箭自崖底射来。“什么人?”“保护将军!”刀剑出鞘,护卫上前。
灰甲轻蔑一笑,跃起,单手一探,便从层层人头上抓住了去势已衰的木箭。箭尖已削,箭尾绑着布帛。
“你、你、你,去把那人给我抓上来。”禁卫长随手几指,便派出了几个曾名震江湖的“水上漂”。
未及灰甲答话,三条身影便已踏着断崖的陡峭碎石,飞跃而下。
“何必呢。”
“能潜到这里来自然有能力遁去,但将军,也给小伙子些机会吧,毕竟刚从军几月就……”
“我意不在此。”灰甲扬了扬手中的布帛,突然瞳孔骤缩——一只手把布帛抢去,在他眼前撕碎。
“徐国荣,你可知……”回身,怒目圆睁,须发皆张,灰甲瞪着已跪倒的副将。
“我知道这是关羽的劝降书。”蓝缨头盔低下,不敢仰视。
“依军纪,拉下去,斩。”没有反抗,没有劝说,只余副将用尽一身力气喊出的誓言“这不是我军的结局!虎豹营不降!不降!”刀斧手一言不发的执行着命令,“咔”的一声,万物又重归沉寂。
“跟了我十年,你竟然还不懂……若我军都是自主己见的话,还谈什么整体。”长叹着,灰甲的话多了起来,似乎在对已去的亡灵表示歉意,“你以为下面的人都跟你一样,将门世家,荣誉至上?那只是高层的信念罢了,那些人参军的目的你不知道么……”
“将军,人抓到了。”
矮瘦的身材,绿头巾,放响箭的弓手被反绑推上,脸上却充斥着傲气:“你们马上就完蛋了,杀了我也没用。”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我等降后,自有人会借此机会结果了你们目中无人的‘武圣’。”
“败军之将,谁会信你,哈哈哈……”
“也罢,断了他的中指,给点盘缠,打发他回家。”灰甲摆摆手,却又扭过身去,面朝浪涛,盯着那袭白衣,发怔。
白衣已不再白,双戟不断为身上染上鲜红的点缀。终于,一枝冷箭结束了死亡之舞,白衣直挺挺的倒下,膝不折,腰不弯。身前,偃月刀在百米外闪耀着终点的光华;身后,厚重的棺材在白马上奏响安魂的哀乐。
“只可惜——不是他。”
抬头,星星闪烁着故园的召唤;静听,波涛击岸,送来搏击的强音。
“传我令……”几个转瞬,却似几世的永恒,他没有等到响亮的答诺。回身,崖上所有近卫部将全数跪倒,单膝着地,曾经高傲的头颅低低埋下,抱拳高举:“将军!”
恍惚间,他看见了上百个徐国荣,曾经挑灯看剑、把酒言欢的挚友。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把护身钢枪狠狠的反插于地,枪尖深埋入泥土。气运丹田后,清啸:“众军听令……”烈风卷过,把他的号令送去远方。
“将军!”跪下了,断崖后三千人;跪下了,渚上阑珊处各部残军。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需他们的将军亲自下令。
闭目倾听,不甘、悲愤、不服……终于,他听见了其他,远处的其他,不尽的其他。
呵呵,果然。
漆黑的断崖决绝地吐出了最后一字:“降。”
迷茫中,嘴尚未闭合,记忆便泄洪似的涌出。
秋意萧瑟,木叶下,微风过处,练兵场一片肃杀。他看见了他,点将台上,白缨银甲,美酒入喉。
高举饮尽,酒碗摔碎,诺言溅出:“从今往后,若属皆为我部,我必为尔等之性命负责。”
渚边,断崖,白衣平躺于地,灰甲背手而立,同样,腰板挺直,昂首不羁。
附(人物背景):
庞德:西凉名将,人称“白马将军”,后降曹操,樊城之战中携棺椁以战关羽。
于禁:三国曹魏五子良将之一,所帅七军支援樊城守军时因汉江洪涝而被淹,演义曰之“乞降”,余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