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逝,母亲的痴,手足的惜,母子的怜,不着痕迹的笔调,讲述着的是老掉牙的话题,但读来细腻如丝,行云流水之间,满满的却是一个女子深沉的情怀。女儿、姊妹、妻子、母亲,平凡的多重身份,沉淀出她莹润而丰沛的情感,无关年岁,温盈动人。她脚踏一方热土,含英咀华,却把质疑的目光投向自身的文化根基,从巍巍古国五千年的家庭观念咀嚼出另类的悲天悯人。
一部《目送》将中国人骨子里的家庭小爱讲得真切深远,直钻人心。属于龙应台那一代人的时代早已裹挟着小人物的悲喜,呼啸而过。然而我坚信,她文字的力量却是一种无法磨灭的存在,任何时候都是直逼灵魂。此刻的我,仍是父母庇护下的90后,漫不经心地等待着属于自已的那份爱情的出现,然后走进婚姻,去抚育另外一个生命茁壮成长,目睹双亲老去,最后怀着期待,等待孙辈的诞生,跟他们讲青春的故事,直到自己有一天也化为一抔黄土。这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可以预见,也必然经历的生命历程,不论人种国籍,性别智商,但是单调的生命循环之间,无处不在的是喜怒哀乐,情感的归属地有一个永恒的名字——家。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不知道,为何没有在小学被朱自清的《背影》感动的我,多年后却被这段文字深深地俘虏了。我们似乎听惯了刻意强调天伦和家一体的腔调,却很少注意到纵然如何拔高合理性,所谓作为家人的首要前提是人,一个独立的人。即使你们有着无法撼动的血缘和法律关系,但是从脐带被剪断,小手要挣脱之日起,日渐明晰的是,有些路,要一个人走,有些事,要一个人做。而这种放养式的爱并不与中国的传统的家庭式相悖,相反是另外一种更贴近亲情本质的存在。
今天的我们,大概真的很难想像当父母生活不能自理,手足各为生计奔波(也许很多人人无法体会这一点),生活会变成哪般境地。从伢伢学语起到进入大学,我们被教导更多去聆听别人,而常常忘了去表达自己,渐渐地也就无从知道如何去表达。隔代的交流,情感的表达,在瞬息万变的今天,着实已经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千真万确,我们的周遭,是一个拙于表达爱的世界。如她所述,父亲会开着破旧的货车载女儿去教一次课,却因为生怕给女儿丢脸而让她在侧门下车,之后匆匆离去,即使和儿子在同一所大学,他们也从未一起出过门,交流甚少。这样的场景,总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过去的我们,抑或是将来的我们,可能都会经历。
如果你接受“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老教条,你也许就会不断追问,为何龙可以远渡重洋而把年迈抱病的父母留在故乡?如果你是大家庭里泡大的孩子,你大概也会困惑,阔别的手足聚首,没有家常没有谈心的了然于心为哪般?如果你已经身为人父人母,你也估计会诧异,一个母亲是如何做到在目送儿子远去的同时又爱到让儿子求饶的?这种颠覆性的行为给出了另一种可能——所谓家,可能更多不一定要朝夕相伴,围桌而坐,它也可以是远远的守望和目送。
村口的老树下,校园的走廊边,机场的玻璃门,医院的抢救室,火葬场的焚化炉,循着成长的时间轨道,无形的记忆的绳索,把每一次的目送慢慢串联。当一袭白布盖住熟悉的脸庞,当你还没来得及细品人生苦乐,却遗憾地得跟一条生命告别,才渐渐明白,每一次的目送,本身就是一场关乎爱的旅行,没有心神激荡,一如流水明澈悠长。
没有煽情,没有催泪,天各一方,满身带伤,一碗姜汤,道一句,回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