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杀牛,倒不是因为想要了解水族人丧葬仪式,似乎更多的是被一种见证死亡的欲望所驱使。
大家照常说说笑笑,往村寨深处走。这条路是通往如意瀑的。“如意”,神秘优雅,令人遐想,所以每当我走在这条路上,总满怀着憧憬,以为自己将要走到那瀑布,虽然我从没有真正走去过。
这次也是如此,我们只到一处水塘前便停住了。岸边有几个男人围聚着,其中一个正蹲着磨刀。
“要杀牛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杀?”
“马上。”
青苔上放了一只竹篮,里面是各式的刀具,有宽有窄,有尖有圆。男人磨好一支,又取出一把极宽大的,我们问这是何用,他说用来剔牛骨。
前来观看的同伴纷纷嚷嚷,有些跟那群男人套话去了。不一会我们得到消息,要等某个人来,才会开始杀牛。
我远眺,河塘对面的小山坡上,一只黄牛正在吃草。
“那就是要杀的牛吗?”
“是。”
三两同伴跟我走上前去。那是一头小公牛,毛色不算鲜亮但十分均匀,显得很干净。
“嘿,牛牛!”
它停住看了我一眼。
我认为,人与动物之间应该保持亲切,但面对这头将要死去的小牛,又多了几分怜悯。所以我的声音听起来蹩脚又怪异。
“它知道自己将要死吗?”
“牛都是有灵性的。”
在准备杀牛的男人面前,我们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他说我们不应该用人的思想去揣度它。
也许是为了驱赶体表的蚊蝇,黄牛从小坡上跳下来,又窜上去,继续大口大口地嚼着青草。
天空很蓝,白云飘的很慢。
我们等了许久,还没见男人们动手,嫌无聊,便过来水边跟他们一块坐着。
田野里奔来几个小男孩。他们爬上岸边的黑石,脱光衣服,一个接一个,扑通跃入水中。
红蜻蜓落在岩石上,我伸手去捉,蜻蜓神经灵敏,我好一会儿都不能得逞,便转身去捉小虾米了。听同伴说,它们傻些。
但今天可能时机不好,我翻了几块石头,全无虾米和螃蟹的身影。
磨刀的男人站起,围着他的人都起来了。其中两人手中拿着绳索,尾部皆有索套。
四处分散的同伴倏地聚集起来了。
一个男人牵着小牛,走在塘坝上。小牛停住,用舌头舔舐着河水。
远处传来一声哞叫。一头更小的牛,在稻浪所夹的小道上出现。接着,几乎瞬间,一大群牛,大大小小,老少皆备,一齐奔跑过来。
我们都惊诧不已,驻足观看。
牛群在将杀的小牛前停下,发出哀鸣,小牛依声回应。一时间,绿浪涌动,牛鸣此起彼伏。
“它们干什么?”
“送行。”
后边一个妇女,手持短鞭,驱赶牛群上山去了。
男人们欲将绳索套上牛足,小牛反抗,遂将其牵上山坡。它吃草,就像先前吃草一样。
趁这时节,几个男人上前去,绑住牛的四脚。一个男人用木棍按住其脊背,另一个男人猛拽它的尾巴,牛顺势倒下。
一个村民,带了两个小女孩,料想是他的女儿,来河水中洗澡。水各的孩子果真厉害,三四岁的模样却水性极好,连女孩也毫不逊色。
洗发露的泡沫在河水中漾开,小女孩双手捧起,轻轻吹走。
她们可能没有注意到,沉闷的悲鸣在河边响起,先是轻轻一声,然后重重的,连续好几声。
刀插进了牛的脖子。
鲜红的血淌出来,反射出刺眼的阳光。男人把刀子捅地更深了一点,血潺潺涌出。
有人拿了一只大碗,碗底的盐巴钻光闪闪。他把碗放在牛的伤口下,血流到碗中,变成暗红。
他用手指揩了一点血,放进嘴里。
牛的叫声越来越沉,越来越低。
血淌进河里。一个小男孩潜入河中,在远处冒出一个头。泡沫上旋转着五光十色,小女孩在水中嬉戏,欢笑声回荡四野。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又归于平静了。男人们割下牛头,在水中趟一遍;又割开膝盖,将牛身翻过,一点点剥皮。
几条土狗跑过来,舔着失轶的血水。我扫了一眼四周,花枝在摇曳,野草在疯长。“哇”的一声,一只褐色水鸟从水面掠起,泛起一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