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我的亲骨肉啊……怎么舍得卖给别人……就算做到死,我也心甘情愿。”
“停下来这个孩子怎么办?除非做到死那一天才有休息的可能!……”
——题记
倘若我没有去三下乡,也许今天的我早就把八年前那悲惨的一家忘掉了。
那是一个贫苦的家庭,六十多岁的老农娶了一个越南女,那越南女还带来了一个正值花季年龄的越南少女。后来,老农跟越南女有了一个女儿跟一个儿子,本以为日子会在酸甜苦辣中平静下去,一次噩运却在一夜之间夺去了家中三位女性的性命。

依然记得那是个暑假的深夜,漫长的打捞后,小女儿的尸体被抬到了路旁,僵硬的小尸体在昏黑的月夜下散发着悲怆的寒光。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壮着胆子跑了一里多,为的只是满足自己小小的好奇心。悲剧发生的那一天正是7月15日,传说中的鬼日,有些宿命的东西似乎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了,小小的我震撼不已,只好呆呆的跟着大家跑回了家。
第二天,我们又跑去了石堂旁。经过一夜的打捞,三具死尸已全部摆到了塘堤。装着棺木的大货车徐徐移动,车上三副红色的棺木在我的眼前惹眼地坦露着死的华丽与壮美,货车后面跟着涕泪哗哗下的一队哭丧的妇女,60多岁的老农则靠在寒酸屋子的墙壁旁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这个家,从此只剩下了60多岁的老农和一个还不到3岁的小儿子。这个家,从此几乎瘫痪。 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如今妻女一撇脚就走了,留给家的是无尽的伤痛,是沉重的生活以及工作负担。

一直以来,乡里很多人,都劝老农把儿子卖了,以赚一笔钱安度老年。但每次老农总是坚持着:“这可是我的亲骨肉啊……怎么舍得卖给别人……就算做到死,我也心甘情愿。”
本来以为,这个家从此将不再牵动我的心弦。可是八年后,当我作为广外大商英学院志协三下乡队伍的一员,当我们来到了这个偏远的艰苦山区,当我们际遇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农家孩子,我重温了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悲惨故事,同时也得以深入了解八年后他们的生活。
一切由家访开始,一切源于一个不争气,又实在可怜的三年级小男孩——侯悦辉。当年幸存的小儿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瘦瘦弱弱的他,衣衫褴褛;顽皮,不大听话,上课不专心,成绩很一般。
当得知他家的一些情况后,猛然间,那个悲惨农家八年来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于是我和队员艳萍、健乐等决定到悦辉家走访走访。

沿着弯弯曲曲的狭窄小巷,我们来到了悦辉家。简单的铁门没上锁,在门外一拉把手,锈迹斑斑的古老铁门一个吱呀便开了。
刚进便是厨房,没灯,低矮而昏暗。灶台黑乎乎的一片,灶边地面凌乱地躺着几块劈开的木头。旁边的桌子上, 菜罩盖着一点剩菜,还有没煮的几根豆角和一半冬瓜。再进去是正厅,整个正厅给人感觉是乱:散落满地的是破布和衣屑, 破旧的土衣柜门掉了,露出叠放地乱七八糟的衣服,正厅中间是几袋稻谷,还有一个伸往阳台的木梯子。我们一个一个小心地爬了上去,发现正厅旁边还有一个房间:几近倒塌,一边墙壁已经完全倒塌,一些贪生的植物在烂开的土砖块里生根发芽,生机勃勃中显露着一片荒凉;再认真点看,那个房间的屋顶梁上还顶着一根柱子。我的心不禁捏了一把汗——好危险的房子!好寒酸的家!这哪里能住人呢?没有家具,没有电视,没见到一种像样的电器……我们的心,很寒,很痛。

悦辉的爸爸不在家,我们由悦辉跟一群孩子引路,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寻找悦辉父亲的小路。眺着远山和静村,嗅着稻香和瓜甜,踏着一路的沉重与好奇,我们享受着乡村美丽的田园风光。一段坑坑洼洼的路子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劳作在田地里的72岁老农——悦辉的父亲。
他,高且瘦,白发苍苍;衣衫沾满了泥水,卷起的裤脚拉得很高很高;弓着背脊,两脚陷入刚翻过土的稻田,两手扶着铁梆的木竿,一铁梆一铁梆艰难地往地里锄。艳萍一看到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地里那么辛苦地劳作,泪水便忍不住溢满眼眶,声音呜咽。我心情沉重,沿着杂草丛生的狭窄田堤走近老农,老农一个转头,我看到了他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一道道皱纹如刀割般深刻,让我欣慰的是他绝望的苦涩日子中始终坚定的笑容。
他答应了我先上岸歇歇,跟着他随便洗了洗泥水布满的双脚,找个长草的地方坐下。他苍老的脸上泥巴点点,瘦削的身体在长年的日晒雨淋下透着黑红的光。在他那敞开的泥水衬衣里,我看到了他那突出的肋骨。
我缓缓蹲下,以跟老农保持同样的高度,凭着一口熟练的当地话,我跟他聊开了。
从拉家常到谈及他家的经济状况,孩子的成长情况,我脸上的笑肌一直没能发挥作用,我的心没欣慰过哪怕一阵子。 除了绷紧的眉头,我脸上只剩下绷紧的面孔了,一起去家访的队员们脸上都写满了感伤和沉思,我们几乎无言。

通过谈话,我们得知:这个贫苦家庭只有一亩田,耕作的力量仅是老农一人;有一头牛,也可以说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支柱——没钱时拉去卖,卖后再买头小的回来,以赚取微薄的差价;有十多只鸡,但因前段时间突发的鸡瘟,已经死掉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一只母鸡跟一群小鸡;有唯一的亲戚,悦辉的大姑——一个99岁的孤寡老人,由当地的安老院赡养。过去,当地政府承诺过每个月给这个家60块的补贴。但是近两年,每年只是在春节时给60块,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当地的管区对这个家庭也没有特别的关照,老农曾多次到镇府恳求帮他建座房子,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落实。老农身体差,有胃病,看病花了不少钱;但最为令他痛心的是11岁的小儿子——不懂事的小悦辉,平日不但不帮忙干农活,连家务活也不沾手。
我们劝说跃辉多帮爸爸干点活,这个反叛的顽皮孩子没有丝毫的反应。我们建议老农多点叫孩子干活,老农却无奈摇了摇头,说孩子小,干不了重活。我告诉老农我们有意用自己微薄的资金帮助一下小悦辉,他欣慰地点头表示接受。
一番沉重的长谈后,时间已晚,我们得回去了。老农却坚持留在田里干活,我们跟他说要注意休息,累了就先停停,太晒的时候就不要出来干活。老农的回答却让我们无言:“停下来?这个孩子怎么办?除非做到死那一天, 否则不可能有停下来的时候!”

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除了痛心也只有痛心。
我,已经,不想说话了。悲惨的故事,令我心很累很累,多想吃一顿饱饭,睡一个饱觉。沉痛过后,我们该做什么呢?也许这才是最值得人们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