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看过一本关于西安的老照片,那个集子叫《废都斜阳》,里面的文字是贾平凹写的。当时看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却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觉。老照片里的古城,毕竟和我隔得太远。

我的大半童年是在楼房里面渡过的,更久远一点的模糊的记忆,也是一座破破烂烂的砖结构的小楼。这些,都和古老扯不上边。和我们这一代相比,父辈对于城市的记忆则要古老的多。他们口中的古城,他们记忆中的旧居,都和一些神奇的地名联系在一起:甜水井,下马陵,马坊门,五味什字...每一个地方都似乎有无数个典故,无数种来历,然而这些地方却又和这些典故来历无关。这些地方是实在的,是承载他们那一代人的童年记忆之所在。他们的讲述中,这些地方的共同点:小孩跨不过去的高门槛,雕花的朱红门窗,院子延伸看不到尽头,后院必有一口深深的水井,打出来的水香甜,院内碗口粗的大树荫庇如圆盖。我可以感觉到,这些共同的记忆,甚至可以成为一种暗号。两个素不相识的西安人在外地相遇,如果双方都说出一个“甜水井”,那么他们的话题竟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从街上的没灯的厕所,到某一家出了一个疯子。小时候相互的玩伴竟可能互相认识。这个时候,作为听众的我只有羡慕的份。
对于西安的古城区,我也并非没有一点认识。六七年前还在西安上学的时候,也曾经骑着单车在一些老街老巷里穿梭。那个时候还没有觉得那些地方有什么独特或者好看,只是匆匆而过。等我有了拿起相机的兴趣,开始认识到老街老巷的美,第一次按下快门的地方却是广州的西关。当时和几个拍照的朋友在西关的巷子里,我心里想的却是西安的巷子,甚至口里都不停念叨着:这里真的像西安。虽然这么想,这么说,我心里的古城当然要比西关美得多,古老更是不用说了。事不宜迟,那年夏天就带着相机跑回去。结果呢,看到的只是一些所谓的仿古街,什么文化广场,而老城早已经拆毁殆尽。
说到老城的拆迁和保护,已经是呼吁了很多年的问题。北京在这方面早就首当其冲的做了反面教材,然而步后尘者仍然不乏其数。没想到老城西安也走上了这样一条路。难道在这中间就没有呼吁着吗?google一下西安和拆迁,竟然发现最多的就是“野蛮拆迁”“官匪勾结”这类字样,这样也就明白了。纵使真有几个认死理的秀才,也是没办法和强权说理的。只是不知道,古城在一点点被剥掉古旧的皮肤的时候,掉了多少辛酸的泪水。google一下,又发现原来古城的人民政府又在提倡什么“唐皇城复兴规划”。原来这些人还有这样的野心。然而古的都拆了,拿什么去复古呢?难道要把整个城市都搞成仿古商业街?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在楼房里长大的。按理说为老城的消失而感到痛心并非我的责任。我如果感到痛心,你甚至可以说我“矫情”。也可以说,我的痛心无非是因为错过了几张好照片。也可以说,你前几年干吗去了,当时古城都还在,你怎么觉醒得那么晚,想拍的时候已经没了。但是我觉得,这个责任并不在我。我只是居于城市之中的一个人,我可以在任何时候喜欢摄影,我也可以在任何时候才开始喜欢老城,当然,我也可以讨厌它。但它有理由一直存在着,这座六朝古都已经存在了那么久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存在。只要有一群懂得它的价值的管理者让它存在下去,有一天,我自然会意识到古老的价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我想要去珍惜的时候却已经追悔莫及。
我不否认我的矫情,但我确实喜欢经常在外国的电影、小说里看到的情节,父亲可以对儿子说,“看,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是你爷爷小时候待过的地方,一点都没变!”城市的不变,可以维系起一个家庭共同的回忆,可以保持一个家庭的血脉,可以让一座城市变得忠诚,可以让居于其中的人有家的感觉(这样就真的和谐社会了)我很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对自己的子孙说,看,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但是我用手指的地方会是什么,成群的仿古街道吗?那个时候我不会有任何自豪可言,我只能说:看,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曾经的错误。
(作者注:图片并非西安,而是广州西关。由于和文章内容有关而上传。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