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
——写给已故的老保姆
一朵花 开了七十七年
记得吗 那年我还小
蹦跳着到河边
那儿有如冠的绿树 跃金的水波
有紫缎子般的野菊花
当我伸出莲藕般的小胖手摘下第一朵野菊
当我把繁星般的花儿插上草帽
当我将帽子戴到您头上
您笑了
那么憨 那么甜
我长大了 梦想展开了远行的翅膀
临走时
我还清晰看见 您蹒跚的脚步和纵横的老泪
我们约定
我拼搏 您等待
来年稻香时节
孩儿捎回一纸红红的录取通知书
从此
长明灯成了我的旅伴
沉沉的书包浓缩着我的诺言
只有窗前的一束野菊花 依然幽香飘逸
孩儿回来了
没有红红的通知书
只有一朵连着根的野菊
轻轻把花儿栽在坟头
我哽咽
您缄默
为什么匆匆离去
难道有什么比我们的约定重要
难道有什么比您的孩儿重要
您依旧缄默
我懂了
您没有走
您舍不得走
田野里 河谷边
不还绽着您紫色的笑脸吗
煤窑前 鸭棚后
不还忙着您矮小的身影吗
灶沿旁 圆桌上
不还香着您温过的馒头吗
我默默起身
泪水湿透了一抔黄土 一颗伤心
野菊 依旧飘香
在荒野
黑夜
我们误入荒野
墓碑林立的地方
但不要惧怕 亲爱的
不要理会蓝幽幽的鬼火
杂乱的野草
和哀嚎的北风
既然来到荒野
既然只有穿过它
才能回到我们温暖的家
乱坟里
你紧紧地靠着我
靠着我并不坚实的肩膀
是你的信任
使我信任了自己的力量
于是我们缓缓前进
当北风停止呼啸
当明月爬上树梢
当你露出甜甜的笑脸
黑暗 湮灭在遥远的天边
……
梦回鲁镇
梦里
我来到鲁镇
一个吃人的时代
轻烟般的恐怖
把稚弱的心灵占据
夏渝的鲜血
在雪白的馒头上闪着光芒
破床里的呻吟
却划破了寒夜的静寂
祥林嫂栽倒在村口的石板上
枯槁的躯体
在风里渐僵 渐硬
乡人的祝福 阿毛的欢笑
依旧飘渺天外
阿Q赤条条地
在土谷祠的黄土地上哆嗦
心中的不孝子
不知是遍身金银的赵太爷
还是瘦骨零丁的王胡、小D？
我莫名地颤抖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炽热的真理 纯真的情谊
在浓厚的黑夜里昏睡
罪恶、愚昧、缪误……
排斥了一切的友善
人类最真实的感情
我疾跑
远离这非人的世界
满地的呻吟
背后紧跟着的
是赵家的狗
噬血贪婪的目光
我号哭
为这人流中的孤独疾首
耳边却响起了笑声
是谁
无缘无故地狂笑
令我浑身冰冷？
您缓缓走来
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瘦削的身体
在灯光里投下巨大的影子
我们缓缓行走在河畔
经过之处
冰雪融为春水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
所散发出来的清香
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
模糊了深蓝的天空中
一轮金黄的圆月
宏儿飞来了
手里还拉着水生
欢快的笑声
弥漫了整个夜空
孔乙己背着手
在一群小孩儿的簇拥下
满口“之”“乎”地走来
连殳从山阳发出喜讯
老五陪着兄弟迈出门槛
阿Q露出睡眼惺松的脑袋……
所有的人都出来了
为这美好的月色
我们手拉着手
一同欢呼 一同歌唱
夜
已醉在天边
瑞典的冬天
坐在考卷的碎片里
忽然想起了瑞典的冬天
没有斜风细雨
没有小桥流水
积木般的木屋零零落落
还有一抹寒意
生硬地涂在天际
我
站在冰雪里
尽情地呼吸着银白色的空气
狗不再到处趴着打盹儿
只是偶尔几片黑影划空而去
四周都是寂静
人却跃跃起来了
没有启程的号角
没有夹道的喝采
只有“吱吱”的雪声中
两排深深的印痕延伸到天际
······
如果
如果我在角落里偷望你
你休责怪
我宁可远远站着 默默爱着
像眺望沙漠里的蜃景
眺望着 你便永远圣洁无瑕
如果我在梦里甜蜜地微笑
你休责怪
在梦里 我才能和你同看
月浮月沉 花开花落
醒来 只留下冰冷的泪痕
如果我要离开你
你休责怪
为了这一刻 我已彷徨了几度长夜
曾经的山盟海誓 泯灭于年少痴狂
如果生命能够轮回
我愿成为荒山野岭里的一尊石雕
冷眼这无奈的爱恋
再不用在你的笑靥里郁郁地徘徊
如果 永远只有如果
我依然默默地望着 深深地爱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