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母亲节到了，你也写写我的妈妈吧！

星期六晚上，照例逐个给在外工作的爸爸妈妈和在家的外婆、舅舅打电话问安，照例听老人们罗嗦了一阵。外婆照例抛出她那一成不变的问题：“学校饭菜怎么样啊？学习忙不忙？放假能不能回来啊？”

轮到妈妈念叨时，我跟她抱怨：“你就不要再罗嗦了，我每个星期要听好几次相同的话，都烦死我了。”“妈妈，我一打电话回家，外婆就一直讲，老是不肯挂电话。长途电话好贵啊。”我只敢跟妈妈这样说，在电话里还是乖乖地听外婆每星期问相同的问题：“学校环境好不好啊？”“每天都吃什么菜呀？”“几点睡觉啊？不要太晚睡觉，熬夜对身体不好的。”从大一开始，外婆就开始问这样的问题，一直到我现在大三了，还是问同样的问题，说相同的话。一开始我总是觉得很委屈，每次都这样，说明她压根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后来烦得不得了，只能小心地说：“外婆，你上次问过了。”“是吗？我问过了吗？哦，哦，老了，记性不好了。”我总是无言以对，乖乖地又重复一次。外婆已经八十岁了，而我也长大了，轮到我来哄她了。

妈妈每星期保准打一次电话回家，从不落下。我时常偷懒，偶尔也心疼电话费。妈妈说，外婆年纪大了，儿孙又不全在身边，难免会挂念。她希望我们打电话回去，就想听听声音，听到声音她就觉得安心了、满足了。你别不舍得电话费，省吃俭用也要跟老人多说说话。我也心疼外婆，怕她想念我们，怕她在家里闷得慌。有时，在电话里，外婆讲得太久了，我不忍心打断她，电话那头总会有舅舅、舅妈给我解围，提醒外婆已经讲很久了，长途话费很贵的。这时外婆总会不好意思地说，是啊，很贵的，别讲了。挂电话时，却总是依依不舍，像个特别缠人的小孩，一直说着，下次再打回来啊。

爸爸妈妈在外面工作，外婆跟着舅舅一起住。外婆年纪虽大，可喜的是身体还很硬朗。舅舅和舅妈每天都出去工作，最小的孙子要上学，外婆每天的生活就是买菜做饭。舅舅家在火车站旁边，外婆早晚到火车站广场散散步，和其他老人打打牌。这样的生活也不是很单调，却一点也不热闹。妈妈说，老人到了这个年纪，最需要的就是热闹了。我当然体会不到，人还年轻总觉得安静是难得的。但是我可以想象外婆每天看着火车一列列驶过时落寞的姿态，也可以想象她每天守在电话机旁等待的心情。

妈妈说，外婆辛苦了一辈子，她一个人把三个孩子养大不容易。外婆是童养媳，可还没等她长大，原配的丈夫就去了泰国，在那边娶了老婆就再不回来了。外婆的婆婆给外婆招了一个女婿，就是我的外公了。可是外公对她不好，而且有了另外的女人，还想着要抛弃外婆。有天晚上，外公乘外婆睡着了，想掐死外婆（哪有这么狠心的丈夫啊），幸好未能得逞。妈妈说，她听人说，那天凌晨，外婆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哭泣，月光从檐缝射进来，照亮了整条巷子，照着外婆脸上流淌的眼泪。那是一个女人怎样的无奈和绝望啊！外公因为这件事进了监狱，后来还死在监狱里。妈妈和舅舅们小时候因此也受了不少嘲笑和白眼。当时囚犯每天在晒谷场上劳改，妈妈每天上学要经过那里，看到外公，却从来不敢正眼看他。别人对她说，那是你爸爸，可妈妈从来不认，总是一溜烟跑开。我总觉得上一辈人的心都因此伤痕累累。

外婆除了要带大三个孩子，还要奉养原配丈夫的母亲。听说那可是一个奇女子，每天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用米浆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衣服，缝得一手漂亮的衣服，大字不识一个，却讲得一口好故事。妈妈讲给我听的故事，十有八九是她的奶奶讲给她听的（我到现在，都对上一辈人的关系很糊涂。妈妈其实和这个奇女子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可以想象，外婆一个人要承受多少的苦难，几十年间还要面对无数的是是非非，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其中一个舅舅已经去世了）。那是她人生第二次巨大的坎坷，那时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我们心碎。所以妈妈说，外婆年纪大了，没什么心愿，就是希望看到儿孙们平平安安，大家都不在她身边，就多给她打打电话吧，让她听听声音也好。

现在外婆每天的愿望就是过年，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看日历，细细算着日子。每次打电话回去，她必问的问题是：“还有多久才放假啊？”我总要一个月一个月地数给她听。每年过年外婆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儿孙满堂，她进进出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亦乐乎。她的笑容挂在脸上，言语中更多了一份爽朗。那些日子，我可以感觉到外婆脸上散发的光芒，那是外婆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

年节一过，儿孙们就陆续离开家了。这个时候，她总是送到车站，挥着手，说：“有空常回来啊。”年轻的人，总以为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即使有假期，也选择各处旅游而不愿回家面对老人们的唠叨。回去了，呆在家的时间也不长，串亲访友，却忽略了和至亲的人好好说说话；有时甚至当天回去，当天离开。匆匆见过外婆一面，似乎也是让自己安心，说是一年中也算回去过了。可是对于外婆来说，那是怎样的煎熬啊。日日在家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当天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来了，却说当天就走。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总会发现外婆在厨房里偷偷地抹眼泪，是高兴还是伤心，一时也说不清楚。挥手离开的那一刻，回来的人安心了：老人身体不错，我也回来过来，尽了一点孝心。岂知，外婆年年笑脸迎送我们，可笑容背后却有最沉重的伤感。那一次，我突然想到白居易的《七夕》：“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多么适合外婆每一年的心境。

最感伤的是，每次刚离开家不久，打电话给外婆，她总是又问：“什么时候放假啊？”可知她期盼的心情。我最亲爱的外婆，她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儿孙们，她生命的意义全部押在这里，她一生都在为我们而活。可是我们却想着寻找自己的人生，追求别样的天地，而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