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想象着有这样一个女孩，在一片绿野上凝视着天空，两条粗粗的辫子悠闲地垂在肩膀上，清澈的眼睛可以倒映出这片浓郁的绿色，和透明的几乎可以滴下水的天空。她的眼睛里没有疑惑，也没有迷茫，有的只是清纯的陶醉和深深的眷恋。这个女孩，是我妈妈。

我很喜欢翻出旧的已经发黄的相片，用自己的幻想去探索曾经。在外婆家的抽屉里，我看到了妈妈9岁时的笑脸，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些妈妈描述过的镜头。那是她的童年，虽然没有游乐场，没有电动游戏，但是我仍然感觉自己的童年和她的比起来，像是一片荒芜。

妈妈出生在一个小乡村里，没有喧嚣，也没有灰蒙蒙的天空。纯粹的自然给了她明朗的笑容和坚毅的性格。妈妈说，很多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但是总有那么一些片段，尽管被几十年的暴雨冲刷过，却依然清朗如昨。我喜欢听故事，当公主和王子的童话再不能吸引我的时候，妈妈就把这些片段陈列出来，讲给我也讲给她自己。

妈妈是外公外婆的第一个孩子，往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公长年在外做司机，外婆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三个孩子，还要照顾好那几亩田地，每天都忙到深夜。那个时候住的是瓦房，有一个大大的院子，房子后面是一片树林。每天早晨，妈妈都在上学前把树林的落叶扫成一堆，外婆做好早饭以后就去把树叶装回家，用来做肥料。在学校里，妈妈学习很好，虽然是个小个子的女生，但是绝不能忍受被人欺负。有一次，一个男孩子抢了她的作业，她拿起书包里的木梳和他打起来。打架过后，妈妈哭着跑回了家，一个高过自己好几个头的男生欺负自己，她觉得很委屈，坐在墙角里抽泣着。外婆拉着妈妈到那个男孩子的家里去评理。走到他家门口，却看到那个男孩子满脸都是被妈妈的木梳划过的痕迹，一道一道地往外渗着血，也是双眼含泪。外婆又拉着妈妈回去了，边走边纳闷地问她为什么把别人打成这样，仇也报了，自己还哭的这么伤心。自始至终，我都觉得，妈妈这种倔强而好胜的性格绝对是从外婆那里遗传来的。外婆的脾气很不好，有时候也会无缘无故地生气。三个孩子是注定的受害者。妈妈说，她做错事的时候，肯定是会挨打的，有时候觉得外婆要打她了，她就跑，觉得跑了好久，回头一望，外婆还在穷追不舍。

最大的孩子，通常都要负最重的责任，妈妈这样说。舅舅出生后，她理所当然要帮外婆照顾他。妈妈大舅舅5岁，可以想象，一个6岁的小女孩抱着1岁婴儿左右摇晃的情景。妈妈经常是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但是，前提是，他也要乖乖地不动，因为他只要一个用力地挺身，都会让两个人从板凳上翻下去。学校到家的距离很近，所以，外婆的规矩是，没有听到上课的钟声，是绝对不允许妈妈去学校的。妈妈说，这不是因为外婆很霸道，她实在是太忙了，所以就算每天都要迟到，每天都要挨老师的骂，也不说一句怨言。

外婆曾给我说，妈妈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在那个还没有恢复高考的年代，很多孩子去学校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发时光，认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也就满足了。妈妈则不然，她学习是为了老师，也为了外婆。在学校里，老师对她好，她就拼命去学，为的是在老师提问的时候不丢脸。外婆从小就没有学习的机会，重男轻女在那个年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外婆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弟弟去学习，而自己却在家里做农活。所以，外婆就算再辛苦，也要让自己所有的孩子都有学习的机会。对此，妈妈很感激，也很珍惜。下学以后帮外婆做家务，等到深夜大家都睡了，她就偷偷地点着蜡烛做作业，没有多余的纸来演算，就用小木棍在地上画。直到现在，妈妈仍然清楚地记得对纸张独有的亲切感，一遍一遍嘱咐我要节约用纸。

舅舅八九岁的时候，妈妈就管不了他了，以前是被外婆追着打，现在是被舅舅追着打。当然，也不是真的打架。但是，妈妈说看到他拿着木棒追着自己的时候真的很害怕，被他追上了就想自己肯定免不了要挨一下了，舅舅却故意打偏了。妈妈倒没什么事，倒霉的是猪圈里的那头小猪，舅舅不偏不倚敲在猪身上，顿时就吓呆了，接着他坐到地上大哭起来，他把那头猪打得有两条腿不能走路，残废了。外婆也没怎么生气，她把小猪装到篮子里，拎到集市上卖掉了。然后把妈妈和舅舅两个人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

小姨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等她到上学的年龄的时候，妈妈也考到了县里的学校，要离开家了。外婆虽然不识字，但是她知道，只要好好上学，就能走出这个穷苦的小乡村。妈妈是个很好的先例。对于小姨，外婆的政策宽容了好多，只要她在学习，就不让她做家务。那个时候小姨毕竟还小，妈妈又不在家，她就背着外婆逃学，看小人书。学习成绩一直不及格。老师告状告到家里，外婆也拿她没办法。碰到妈妈放假回家，外婆就说给妈妈听，妈妈安慰外婆说小孩子不懂事，教训几句就好了。然后，妈妈到离家门口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去等着小姨放学回家。远远看到她背书包回来，妈妈迎上去连问都没问，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她退了好几步才摔倒。妈妈一直说当时真的打的很重，但是，从那以后，小姨再没有逃过课，一直很努力学习。兄弟姐妹三个，在妈妈的带领下，都走出了那个可以困住人一辈子的地方。小姨说，如果不是当初那一巴掌，她可能还在卷着裤脚在烈日下锄地。舅舅也说，我能做妈妈的孩子，是最幸福的事。

其实，我也觉得很幸福，虽然从小被妈妈打到大，但是我实在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叫听话的孩子，挨打也是自讨苦吃吧。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也许，我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做为大姐的责任感，但是，从妈妈身上，可以学到很多很多。那些记载她纯真的相片，我看到的仍然只是那张笑容蔓延的脸。但是那双倔强的眼睛和坚强的心已经陪妈妈走了几十年的路。接下来的日子里，仍然会陪她走下去。我所能捕捉到的，只是这些能够写出来的文字了。随着岁月的消逝，我会理解得更加深刻，也就会更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