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我始终是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从小到大,写过很多文章:关于父亲,关于爷爷,关于奶奶,关于妹妹,关于很多很多的陌生人……但是,从未写过任何关于母亲的文字,就算是一篇杜撰的关于母亲的都没有。因为,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贤良淑德,勤劳善良。在我看来,她不是一个传统的好母亲。
关于母亲的记忆,很多都是母亲在诉说她的苦难,她悲惨的童年:五六岁就要照顾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还要经常被哥哥们欺负。但是,那时候我从来没有在心里同情过母亲。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很多次,母亲在讲这些的时候,我都是在为自己感到委屈和不平。七八岁的时候,我也已经在做饭,洗衣服,也要和父亲母亲一起到田间去劳作。那时候,每年学校都会在农忙的时候放假,其他同学都很兴奋,因为他们可以尽情地去玩。但是,漫长的假期等待我的只有繁重的劳动。有时候,村里的大人看不过去,会对母亲说;孩子那么小,怎么做这么重的活呢?母亲总是冷冷的回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做的活比她要重的多。那时候,我常常会委屈得掉眼泪。我总觉得母亲是冷漠无情的,她总是将悲剧重复在自己的子女身上。
看过很多关于母亲的文章,文中的母亲就算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仍然会坚决地支持自己的子女读书。我的母亲却不是这样,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一直认为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小的时候,母亲在抱怨贫穷的时候,常常会把原因归结为我们姐弟在读书。于是,她常常会引诱我们姐弟说,如果我们不读书,我们会得到我们渴望已久的东西。更多的情况是我不听话,不顺从她时,她会威胁道:我不给你钱,看你怎么读书。那个时候,不管自己有多么的委屈,多么的有理,我都会立刻沉默下来。我担心自己真的会惹怒母亲,从此不能再读书,从此只能重复着村里人的命运。村里的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母亲常常会和旁人说:我女儿很喜欢读书,那股倔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却在强烈地呼喊着;难道我真的那么热爱读书吗?不是,绝对不是。那种古板的教育方式哪有什么汲取知识的乐趣而言。我只是很清楚—读书是改变我命运的唯一方式,是我逃离这种生活的惟一办法。
小的时候,家在同学们上学都会经过的路边。我常常会怕回家看到这样的一幕:母亲和祖母在院子里为一些很无聊的小事争吵,父亲和祖父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村里的人会说母亲强悍,同学们会说母亲霸道,亲戚们会说母亲蛮横。那时候,我很不满有这样一个母亲。好的母亲应该是贤良淑德的,而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慢慢长大了,我听到了越来越来关于的母亲的不好的评语。于是,在内心深处对母亲我也变得越来越冷漠。我用自己认定的关于好母亲的标准去批判着自己的母亲。有的时候,我觉得在自己心里批判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因为,我发现那个被我批判的人已经体无完肤了,我已经认不出了。更让我感到战栗和恐惧的是:我在批判的时候,竟然是毫不留情的。一个女儿会这样无情的在心中批评自己的母亲吗?很多的时候,在批判着的时候,我都忘记自己和这个人之间还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着,忽然间在某一天,某一刻面对着母亲,我觉得很心痛,很愧疚。过去,那个常常左右着我的人生的人,那个对我喝三道四的人,已经不再那么专横。在偌大的城市里,她显得那么孤独无助。她紧紧依偎着我,像只猫儿依恋着主人,寻求着保护。那一刻,我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眼前这个微胖的双鬓微白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是生养了我的母亲,此刻,她需要我的保护。
现在,当我偶尔再回首审视过去,审视我的母亲,我发现我真的忽略了很多东西。我完全漠视了母亲对我的好。原来,当一个人想要批判某人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充斥的只有缺点,坏处,糟粕这类东西。我用了太多好母亲的标准把母亲放在一个框框里,当我发现母亲不适合这个框框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母亲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我自以为的这个好标准或许根本就是个错误。我根本就不应该拿别人的母亲来要求自己的母亲。好母亲应该是没有标准的。
舍去标准,我的母亲也应该是个好母亲。虽然,童年于我来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可以自由的去玩;但是,母亲却让我明白了生活的艰辛,让我学会了如何生活,让我变得坚强。
过去,我常常抱怨母亲拿读书这件事来威胁我。但是,我从来没有中断过自己的学业。过去,我一直都不是很顺从她;现在,我更是不会听她的话。但是,我读完了初中,读完了高中,也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大学。村里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子早已经没有几个还在读书了,女孩子中我更是惟一一个有幸迈入大学校门的。其实,在那种生长环境下,就算母亲真的不让我再读书,我也应该是无话可说的。原来,我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些话只是母亲拿来吓我的,没有文化的她不懂得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她只会用这个来威胁自己的孩子,期望他们能够听话一点。
我曾不止一次的对妹妹说过,我不喜欢母亲这种类型的人。但是,她总是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上,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母亲是真心对待我们的,只是没有多少知识的她不知道什么才是一种比较的好的方式。所以,即使她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她都是我的母亲。没有她,又怎会有我。我常常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变幻,太多的不测------朋友,爱人会因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变得陌生;只有亲人,会永远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着,无论我如何改变着,母亲还是我的母亲,还是那个会对我好的母亲。我想我是爱着我的母亲,只是这种爱很深沉,深沉得无法说出口;过去没有说,将来也不会。因为母亲不懂这些,我所能做的只是让她从一点点的小事情中去感受到我对她的爱是实实在在存在着。于她来说,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很实在的东西。
我想,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