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说此话并非因为想家心切,而是事实如此。
家在汕头的农村,每逢中秋月圆之夜,月华如练,清辉直泻;抬头的瞬间,星星亮得似乎扎眼,又仿佛伸手可及。而砌宝塔,合家吃团圆饭,拜月娘的习俗,其中流淌着的浓浓乡味,家常味,充满着淳朴的俗世温情,更使家乡的中秋格外动人。不似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黯淡的月华,寥落的孤星,浮躁的人心,热闹的宴饮。
中秋在家乡是大节,视为小过年。安于天命的老人盼儿孙归家,淳朴的小孩盼月饼零食,都一样的快乐,空气中有种过节的喜悦悄悄弥漫。
除了准备月饼,供品(一般有五样水果也称五果,再加上清蒸的竽头,红馃之类),这些每户的主妇都会打点得妥妥当当,还有砌宝塔这件大事,一般落在小孩子的肩膀上,这也是他们喜欢中秋的一大原因。稍微清闲的家长会帮孩子运大部分砖块,提供这项工程的原材料,但大多数孩子要自力更生。他们通常用半月或一月不等的课余时间,全心全意地做这件事。哪户人家在盖房子就跑去要几块,却不贪心不多要;看到乡间小路上有些适合的石块捡起来慢慢积累,或者去河边精挑细选。渐渐的,每个小孩都有极为可观的一笔财富了,便开始着手造塔。先垒塔基,这也是最关键的。垒得又宽又结实,还要留一个很大的出口,它大有用途。然后一层一层往上盖。心眼比较大的孩子把塔基做得硕大无朋,有时往往不能垒成完整的塔,只在中间便停住了,但也有成功的,得很多人的艳羡;也有的小孩比较踏实地慢慢垒得小巧美观。几乎家家有塔,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所以家乡很多小孩都是在砌宝塔中过中秋,把一个中秋过得悠长而充实,尽管年少时可能不自知。
等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一餐颇为丰盛的团圆饭是必不可少的。吃饭的乐趣较之于做饭的乐趣又有所不同。这是全民动员的时候了。平时很调皮的孩子会懂事地打下手帮忙拣菜洗菜之类,一向远庖厨的男主人也会殷勤地帮忙,大概是看女主人实在辛苦。这样忙前忙后,锅碗瓢盆的合奏曲让人心情愉快。等到全家围坐在一起,饭香菜美,举杯提箸之间,其乐融融。年轻人给长辈夹菜,小孩子会给大人敬酒。一餐饭往往吃一个小时,大家说起家族间的一些趣事,或者长辈们的一些奋斗史,边聊边吃,把一餐饭吃得有滋有味,颇有张爱玲写的“暖老温贫”的味道。
吃完了饭,月亮也露脸了。便各自忙碌起来了。塔仔要烧,月娘娘要拜。女主人们张罗着桌子,摆上供品,要来拜月娘了。桌子通常是大红八仙桌,放在院子的中央,供品依次摆好,这其中又有讲究。细心的妈妈还会在桌上专门腾出一个角落,督促孩子拿课本摆上去,希望月娘娘保佑孩子聪明上进,成绩非凡。近年来因为风俗简化,往往家家户户在拜月娘时只燃一支很大的香,并且此香一燃即会发出乐曲声,大部分是唱“十五的月亮”,因此房前屋后都是这乐曲声,配合着无边的月色,仿佛有着无数的月亮在此夜竞相绽放。一些有雅致而又精通琴乐的人会拉上二胡或弹弹古琴。琴声清越,我们也跟着享受了一场听觉上的盛宴。小孩子们呢,这时都在忙着烧塔仔。把预先准备好的稻草,一小束一小束地放进去烧,通常还撒上一些盐,这样塔仔烧时就会发出劈啪劈啪的声音,并且火苗更旺。如果不停地加草,火苗就会越窜越高,窜高的火苗映红了塔边一张张兴奋的脸,把每个人的心也映得亮堂堂的。
拜月娘一般持续几个小时,其时一家老小会围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你三言我两语,其中的温情却慢慢飘荡。
也有出来享受无边月色的。因空气清新,无车尘烟灰,天空清朗,月光泻到地上格外光洁。穿行于陋街小巷中,听着流淌的音乐,看到每家每户塔仔里通红的火焰(拜月娘时习惯打开大门,因此从门口可以望到院子),仿佛看到每家每户的富足与温馨,心里会浮起无边暖意。此时不仅是月光如水,心也静谧如秋水,知足而平和。
月是故乡明。
故乡的明月有乡土的味道,因了那些充满俗世温暖的习俗和浓情而让人难分难舍。这种节日的文化构成了一个人起源的一部分,而一个人无论怎么穿越,是无法穿越自己的起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