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是武则天时期有“巾帼宰相”之名的内舍人，2013年上官婉儿的墓被发掘。千百年后，当这篇墓志终于又重见阳光，真实展现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深情厚谊。太平公主为上官婉儿准备的悼词中，最后四句是“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读来相当感人肺腑。笔者试译上官婉儿墓志铭，和读者一起体味九百余字中所蕴含的几多秘密。以下为原文和笔者试译的对照文：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挻埴陶铸，合散消息，不可备之于人。备之于人矣，则光前绝后，千载其一。

译文：道之玄妙，在于观摩乾坤变数，将抽象化为具体；气之精粹，在于采撷天地造化，将规律辨识运用。就像团揉泥土烧铸制成器皿，需要准确把握所有条件一样，道和气不会在一人身上完全具备。如果二者齐备于一人，那么这人可堪称为空前绝后之人，千年才能出一个。

婕妤姓上官，陇西上邽人也，其先高阳氏之后，子为楚上官大夫，因生得姓之相继。女为汉昭帝皇后，富贵勋庸之不绝。曾祖弘，隋腾王府记室参军﹑襄州总管府属﹑华州长史﹑会稽郡赞持﹑尚书比部郎中。与谷城公吐万绪平江南，授通议大夫。学备五车，文穷三变。曳裾入侍，载清长坂之衣冠；仗剑出征，一扫平江之氛祲。

译文：婕妤姓上官，陇西上邽（今甘肃天水）人士，她的先祖为颛顼高阳氏的后代，该祖后人中有一位楚国上官大夫，因此以官为姓，代代传承，有了复姓上官氏。该祖所生的女性后人中有汉昭帝皇后，世代有显赫人物，相继不绝。曾祖父是上官弘，曾在隋朝滕王府中任记室参军、襄州总管府属、华州长史、会稽郡赞持、尚书比部郎中，还与谷城公吐万绪平息江南之乱，被授通议大夫。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拖着衣襟上朝，是堂堂大夫；仗着宝剑出征，能荡平江南敌寇，扫除国之不祥。

祖仪，皇朝晋府参军﹑东阁祭酒﹑弘文馆学士﹑给事中﹑太子洗马﹑中书舍人﹑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赠中书令﹑秦州都督﹑上柱国﹑楚国公，食邑三千户。波涛海运，崖岸山高；为木则揉作良弓，为铁则砺成利剑；采摭殚于糟粕，一令典籍困穷；错综极于烟霞，载使文章全盛。至于跨蹑簪笏，谋猷庙堂，以石投水而高视，以梅和羹而独步，宫寮府佐，问望相趋；麟阁龙楼，辉光递袭。富不期侈，贵不易交。生有令名，天书满于华屋；没有遗爱，玺诰及于穷泉。

译文：她的祖父上官仪，历任唐朝晋王府参军、东阁祭酒、弘文馆学士、给事中、太子洗马、中书舍人、秘书少监、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追赠中书令、秦州都督、上柱国、楚国公、食邑三千户。大海波涛汹涌，山崖巍峨峻峭；当木来使用，可制成优质的弓臂，当铁来使用，可制成锋利的剑；广泛采撷文海，即使不好的也会搜尽，一时文库典籍都不够他用；撰写文章时如同烟霞缭绕，讲史论经达到顶峰极盛。在朝堂上积极参政议政，献言献策，同僚们都敬佩他的品德。在官场上和同道中，来问候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在庭堂上德耀他人。富贵却不挥霍，身份尊贵却更注重交情。深受皇帝的重视，诏书制敕堆满了屋子，他没有什么东西留给子孙后代，只有满满的印刻与奏章批文。

父庭芝，左千牛，周王府属。人物本源，士流冠冕。宸极以侍奉为重，道在腹心；王庭以吐纳为先，事资喉舌。落落万寻之树，方振国风；昂昂千里之驹，始光人望。属楚国公数奇运否，解印褰裳，近辞金阙之前，远窜石门之外，并从流迸，同以忧卒。赠黄门侍郎﹑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访以荒陬，无复藤城之榇；藏之秘府，空余竹简之书。

译文：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任左千牛、周王府属。为人处世待物既有家传风范，也有士族一流的冠冕。把为皇帝处理要务作为最重要的事，不轻易发表个人观点；在群臣议事庭上，能坦率表达观点。巍巍然如大树，彰显大国风度；昂昂然如千里马，光耀家族厚望。也许是运数已尽，被罢官解袍，近则远离殿堂，远则落入诏狱，以谋反从犯之罪，被判处死刑。后来他被追封为黄门侍郎、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但当时被葬在荒郊野外，连棺材都没有，事后也秘藏不宣，留待青史评说。

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年十三为才人该通备于龙蛇，应卒逾于星火。先皇拨乱反正，除旧布新，救人疾苦，绍天明命。神龙元年，册为昭容。以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爱女潜谋，欲以贼臣为党。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下之，请饮鸠而死，几至颠坠。

译文：上官婉儿天资淑慧，有才德而明义理，如有神助。她在诗书文苑中漫步，汲取知识精华；以翰墨为机杼，织就锦绣文章。她13岁入宫封为才人，博通之才恰如杰出人物，应急之才胜过流星之光。当初先帝平息治乱、恢复秩序后，革故鼎新，救民于疾苦，行天道而通政畅令。神龙元年，上官婉儿被册封为昭容。因韦后乱政，动摇了皇权帝基，与奸臣勾结，想要册立安乐公主为储君；安乐公主私下联结，计划与贼臣共谋。上官婉儿向皇上泣血死谏，竭诚掏心，请求皇帝下旨铲除乱党。先帝宽厚，不愿使家丑外扬。上官婉儿进谏失败，无计可施，便想出了几个对策：上策，揭露检举阴谋，以动其心，但皇帝未曾采纳；中策，辞去后宫职务，全身而退，但这也没有得到准许；其次，又请求准许削发为尼，先帝命人夺刀；下策，饮毒酒就死，几乎当场倒毙金銮殿上。

先帝惜其才用，慜以坚贞，广求入腠之医，才救悬丝之命。屡移朏魄，始就痊平。表请退为婕妤，再三方许。暨宫车晏驾，土宇衔哀。政出后宫，思屠害黎庶；事连外戚，欲倾覆宗社。皇太子冲规参圣，上智伐谋，既先天不违，亦后天斯应，拯皇基于倾覆，安帝道于艰虞。

译文：先帝爱惜她的才华，怜念她的坚贞，广求能治病入腠理的医生，这才挽回一命。期间多次生命垂危，魂游体外，后来才慢慢痊愈平稳。群臣请封婕妤，再三劝告后方才准许。后来先帝还是被害死了，天悲地哀。韦后阴谋得逞，朝堂摄政，屠杀无辜百姓；勾结外戚，意欲篡位夺权。李隆基立决兵谏，武力讨伐，既不违背天命，也顺应朝野上下的意愿，挽救唐朝基业于倾覆之际，调整国家秩序回归稳固。

昭容居危以安，处险以泰。且陪清禁，委运于乾坤之间；遽冒铦锋，亡身于仓卒之际。时春秋四十七。皇鉴昭临，圣慈轸悼，爰造制命，礼葬赠官。太平公主哀伤，赙赠绢五百匹，遣使吊祭，词旨绸缪。以大唐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于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礼也，龟龙八卦，与红颜而并销，金石五声，随白骨而俱葬。

译文：上官婉儿身处险境仍淡然自若，面对危机仍泰然从容。在复杂的局面中，智慧应对处置各种变故；在残酷的宫廷斗争里，徒遭不幸而殒命，时年四十七岁。皇帝明鉴，为她昭雪平凡，沉痛掉念，按制诰厚礼安葬并予追封。太平公主哀念伤情，捐赠五百匹绢，派专人祭吊，悼词哀婉凄绝。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上官婉儿被安葬在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尽其殡礼。龟龙八卦作陪，与红颜长埋于地下；金石器乐傍身，与尸骨同葬于墓穴。其曰：

巨阀鸿勋，长源远系。

冠冕交袭，公侯相继。

爰诞贤明，是光锋锐。

宫闱以得，若合符契。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