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在电话里急急地说，你听说了吗？桂花巷出大事了。
我愕然地回答，出什么大事了？
凤在那头说，昨天晚上，俏姨被她儿子杀了。还记得那个俏姨吗，学校门口卖零食的那个西施啊。
我记得俏姨，她在学校门口摆了一个小摊，专门卖零食的，那里的零食种类多，而且比别家要便宜一些。我读书的时候，经常和凤去光顾她的小摊。
听到她被杀，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曾经是我中学时代记忆里不可缺少的一份。我还暗暗地羡慕过她的美貌，像许多当时的少女一样，觉得她很美丽。
确实，俏姨是桂花巷出名的俏媳妇。
凤的外婆是桂花巷的原住民，在桂花巷住了一辈子。我和凤去的时候，她在门口纳鞋底。她说，以后凤出嫁的时候用得着。看她那么认真，我们都不忍心告诉她，现在的女儿出嫁，已经没有大红木箱了，更不用布鞋来压箱底。
听我们问起俏姨，外婆推了一下老花镜，低声地说，小孩子家，打听那么多干吗？不要乱说话。我和凤吐了吐舌头，都不敢再说话，只是坐着也不走，磨着外婆。坐了半晌，外婆四下里瞧了瞧，见没人在，才悄声跟我们说起了俏姨。
外婆说，她啊，原来也是这县城边上出名的美人，正因为这样，才会从小村庄嫁到我们桂花巷来，入了城市户口。不过，她嫁来的那天，哭得震天响。在花轿里，一直从娘家哭到这里。路过的人，都说这新娘子真是孝顺，如此地不舍得娘家。
其实，后来我才听人家说，她在家里原是有个相好的，是表姨家的儿子，比她大一岁，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也许因为那个表姨家也是农村人，怕她嫁过去以后吃苦受累。凭她那样貌，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难。
出嫁那天，在娘家还大哭大闹了一场，几个人合力才拉上轿的。
外婆说到这里，看着我们两个说，你们是无缘再坐花轿了，俏姨是这条街上最后一个坐着花轿来的媳妇。以后都慢慢兴起了汽车迎娶。
俏姨嫁到桂花巷以后，一开始总是闭着门户，也不像别家女人一样，坐在家门口吃饭，吃完饭，又出来东家长西家短。久而久之，大家私下里都议论她，也有意疏远她。渐渐地，她成了桂花巷的一个特殊个体。清高，孤寡。但她对于家务事却很能干，每天清晨开大门，里里外外地清扫，隔个把月，就把家里的被褥拆洗，把被子挂在天台上晒。她家婆婆对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偶尔抱怨她不懂得与人相处，以为是天生的性格问题，后来也慢慢地由她去。
她丈夫是一个长途车司机，每年在家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住几天就走。对俏姨非常地疼爱，每次回来，总是带很多新奇的礼物。他回来的那几天，俏姨的晾衣架上就会出现几件新衣服，款式都是大城市里的。惹得路人羡慕。
就这样，俏姨的生活可以算是完满的。不需要出外劳作，婆婆也算和气，夫妻之间也算是幸福。
只是，人啊，有时候，总喜欢为难自己，生出一些恩怨来。
在俏姨生下儿子的第二年，她的青梅竹马表哥衣锦还乡了。那位表哥这次回来，是投资县里的篮球场建设，还自己开了一家超市，带了老婆孩子在东边买了一套房，准备在家乡长住下去。谁都不知道那几年，他究竟去什么地方发了那么大的财，当他开了轿车来到桂花巷时。很多人都出来观看，想看看这个当时留不住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样。
只有几个人看到了，因为他一下车，就进了俏姨家，接着门就关上了。有人说，没什么特别的，也有人说，长得一副聚财相，俏姨活该没那个享福命。
那次，俏姨她表哥的来访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当轿车消失在大街上时，俏姨第一次搬了凳子出来，坐在门口，和她的儿子一起吃饭。她的婆婆那时已经中风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行动完全不能自理。
婆婆又穿了一针厚厚的鞋底，说，都是因果报应。
我和凤不是很明白，婆婆才继续说，那以后，俏姨的表哥就经常来桂花巷，有时白天来，有时晚上来。巷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种事情，谁也不会说出去。俏姨的婆婆半年后就咽气了，估计也是被气的.俏姨和她表哥的旧情复燃成了桂花巷公开的秘密，恐怕只有她的丈夫是被蒙在鼓里的。算起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俏姨才在学校门口摆了零食摊。爱情的重来让她变得更加开朗。难怪那个时候，她显得那么的美丽，总是微笑着，话虽不多，可是的确很温柔，一举一动都很温婉。
他们的地下情在桂花巷持续了近二十年。期间，她表哥的那位摩登老婆来过一次桂花巷，没吵也没闹，只是和俏姨在里屋聊了一阵就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们聊了些什么。不过那个城里女人真是豁达，恐怕是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吧。外婆这样猜测。
我则想，也许那个女人也明白，一段那样的感情，已经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再怎么遏制也没有用，还不如两个女人之间达成协议。你要他的情，我要他的名分。再现实不过的办法。面对有些事情，妥协是必要的。
俏姨后来还生过一个女儿，大家背地里说，那个女儿眉眼之间很像她表哥，不过真实与否，无从考证。但是，那个女儿后来确实救了那个男人一命。
说到这里，该说说俏姨的儿子，也就是凶手。
俏姨的儿子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在外地读大学。长得像女人，是俏姨的翻版，那副女人相长在男人身上，也同样漂亮。但她的儿子自小缺乏刚强的父爱，性格中也有三分阴柔。对俏姨很依赖，也难怪，从小就与母亲相依，因为俏姨的冷性格，她的儿子也很少与周围的孩子玩耍。又因为长得秀气，男孩子们并不喜欢这个玩伴。日久天长的，儿子对母亲有深深的依恋。
去年，俏姨的儿子回来的时候，很特别的，也带来了一个女孩子，长相酷似俏姨，也是细白皮肤，清似水的眼睛，比俏姨还多一份哀愁。
女孩子在桂花巷度过了一整个暑假，几乎也不出门，偶尔会在晚饭后出去散步，遇见人，是淡淡地微笑。
俏姨不喜欢这个女孩子，她知道儿子的性格，如果再找一个这样清静的媳妇，那就更会让她儿子不像个男人。
于是，发生了争吵。俏姨的儿子第一次这么勇敢决绝地反对他母亲。只因为那个酷似他母亲的女孩。
外婆说，那晚邻居们都听见了吵闹声。隐隐约约听到俏姨的儿子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就这么恬不知耻吗？就那么个男人，你就这么舍不下吗？你瞒着我爸，那你为什么当初不瞒着我？
之后，就安静了。
俏姨或许没有想到，小男孩已经长大了，而且对她母亲有了特殊的情感依赖。几年前，或者更早前，这个早熟的男孩，已经开始观察他的母亲，开始恨那个男人，那个让他母亲快乐的男人。这场男人之间的战争，很早之前就萌芽了。
惨剧不可避免地发生。
她的儿子突然从学校回来，看到楼上的两个缠绵的身影，怒火中烧。冲上去，准备杀了那个男人，不料却失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幸好被他妹妹拦下，不然，那个男人也是绝对逃脱不了的。
外婆讲完了，一直说着可惜可惜。
我和凤走出桂花巷的时候，桥边的一棵石榴树，开花了，满树耀眼的红。
爱情，自古就是伤人的事情。那么美，那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