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暧昧的南国暖冬回到家乡清冷明净的寒风里,我便患上了感冒这种伤感的病。我窝在家里,对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冬雨,翻开以前日记和书信,像在雪后拾捡残存的落叶的心情一般,那些往事犹如茶叶被沸水浸润一点一点舒展开翅膀和触角,变得美丽而敏感。
我看见屋外的老槐树下走来一个人,那是我叔公最小的儿子,我最小的叔叔。他西服里雪白的衬衫领子如一束阳光点亮了我感冒中灰暗的心情,像小时候一样。我却没有像小时候一样雀跃着迎出去,我只是在他走进我房门的时候,浅笑着问他:“还认识我吗?” 眼前的小叔叔显得有些陌生,西服、领带、皮鞋。他伸出手来揉揉我额前的头发,那久违的亲切感让我有种被电触击倒的感觉。我抬起头来看见他略带青涩的笑脸,一直以来我不习惯也不喜欢仰起头来看人的表情,那是因为我害怕看不到小叔叔那样温暖的笑脸。我对着他开心的笑了,我在心里默数我们该有五年没见面了吧。
我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用衣袖拭去如水般的清涕。小叔叔递过来一张雪白的纸巾,有着淡淡的清香。他笑着责怪我:“小丫头,都这么大了,还不像个女孩子。” 我喜欢被人宠爱怜惜的感觉,我耍赖般的扯着小叔叔的衣袖向他要礼物。即使只是一块糖果,也会让我在流逝的岁月里找到一些依稀流不走的东西。小叔叔允诺过几天给我,我有些失望,谁都知道随口的允诺如风中飘絮一般毫无重量。我开始有一点点明媚的心情又跌入了灰暗。小叔叔没有失言,只不过他的礼物我不喜欢。他给我他和他女朋友的合影,我看见照片上我未来的婶婶笑得面比桃花红,笑得花枝乱颤。我不喜欢她,因为他的下巴太尖,猜想他一定尖酸刻薄,我认为,无端地认为她配不上我的小叔叔。
我拖着浓浓的鼻音参加高三同学聚会,因为湿淋淋的天空,我的心情一点也不明媚。冬天的校园清冷如斯,那棵老枫树守望在岁月的轮回里。我看见一群小孩子在树下玩耍,我走过去,是高三时和我一起玩的小家伙们,和小孩子一起我永远开心。我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可他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我,他们不认识我了,一种很失望很忧伤的感觉让我快喘不过气来。他们竟不认识我了,他们忘了我这个曾带他们一起玩的姐姐,他们忘了我和他们一起在树下拾捡飘下的落叶,他们忘了我和他们一起在黄昏里放飞一只只纸飞机,他们更不会知道我因为他们喜欢上一个被他们叫做哥哥的男生。也难怪,我摸着自己长及肩头的头发,没有笑容的脸和暗灰色的棉服,他们不会想到我就是他们那个曾经短发乱飞、笑容灿烂的姐姐。
茜站在不远处喊我,我跑过去和她拥抱,她引我进了班主的办公室,一大屋子人。见到班主我很开心,我愿意在他面前有分寸地放肆,看他对我宽容地笑。大家相互寒暄着,我们感叹大学生活的空虚,我心中隐隐作疼,谁都知道这只是没有话题时的客套。班主说我长大了,那群男生语我成熟了不少。我无语苦笑,小叔叔说我还像个孩子,他们又说我长大了,那我又是否愿意长大?
我们围着桌子坐,桌上的火锅升腾起朦胧的蒸汽,自从去广州后我就没吃过火锅了。班主将我们面前的杯子注满深红色的酒。我不想喝酒,真的不愿意,对于生命来说,或者的人远比死去的人痛苦;对于生活来说醉了永远比清醒痛苦。可我怕醉了,有些东西便趁我不注意从我身边溜走,悄悄溜走。我宁愿清醒地痛着。
我看见女生们一个个喝得面带桃花眸流光,我用舌舔着杯中的液体,苦涩,苦涩。我曾经是那么地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地醉一场,醉在我爱的人的怀里,不用怕崩溃后还要收拾残局,很安心的醉下去,可又害怕会在醉中失去他。我看见他端着酒杯走过来,他依旧阳光十足,他脖子上的白围巾如小叔叔雪白的衬衫领子。他说他敬我们一杯酒。我看见他杯中如我杯中一样清澈的液体,拼命压抑着欲流出的眼泪。我杯中的是清淡的白开水,他的杯中却盛满辛辣。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初不曾和他相识。我借口很热想出去吹吹风,站在走廊上,风很冷,打着我的脸颊,我人忍不住哆嗦。终于没忍住,眼泪滑过我的脸颊。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蒋在身后问我。
我没有回头,说:“里面很热,我出来吹吹风。”
蒋陪我站在风中,我自顾自地流泪。我问他:“为什么不安慰我?”
“你会因为我的安慰而开心吗?”
感动,因为这个不爱说话的大男生。当我在人群里肆意挥洒热情时,他不会理我,可只要我一个人不开心,他便会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回过头来看看走过的路,有种很悲壮的感觉。我是过了河的卒子,即使转身也回不了原来的地方。就像历经风雨后顾曼桢对沈世钧幽幽地说:“我们都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