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不愿意,一切还是无可奈何地变化着,非常缓慢,像是温带某种植物的生长。一天一天怀着阴险的目的伪装单纯,然后在某天猛然把阴谋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下真相苍白地赤裸在你的眼前。
无论如何地挽留,一切还是义无反顾地毁灭,像一种细菌发酵的速度。没有人发觉,没有人留意,一些美丽在达到顶峰前就注定了悲哀的命运,而一些乐章之所以醉人,是因为那运命的悲剧结尾吗?
车子在前进,黑暗在蔓延,时间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追赶,而掠过灰暗的车窗的不仅仅是美国乡村的风景。Humbert,可笑的Humbert,悲哀的Humbert,痴情的Humbert,残忍的Humbert,你在带着什么逃亡呢?你又在逃避着什么呢?在一场苍白的流亡中你是孤独的,还是有伴侣的呢?或者,两样都没有什么差别呢?
在转瞬既逝的快感中你什么也抓不到,甚至你宣称的爱情。巨大的世界的悲剧前你无法抵抗,一切都残酷地离开,血淋淋的事实暴露在带刺的玫瑰花前。
而那甜蜜地笑着的是Lolita吗?而她又真的存在过吗?彻夜的狂欢后遗留下来的只有女孩的幽泣,在伪装入睡的男人的身边不断地响起。
一切都在飞快地褪落它的颜色,而回头却都消失了,或者说它们其实都不曾来临过。在高耸的山顶上他终于无力地意识到了让人绝望的不是Lolita不在身边,而是那孩子们天真愉悦的和声里,再也不会有她的声音了。
而毁灭一切的,就是沉弥在爱里面的,他。
而谁又分辨得出什么是闹剧,什么是悲剧呢?
一个年轻的小仙女,一个让中年男子颠狂的小精灵,他的灵魂为她颤抖,他的血液为她沸腾。
他为了可以永远守在她的身边,娶了她的母亲,然后再讽刺地,她的母亲死在一场事故里。
而谁又分得清什么叫命运,什么又叫人意呢?
他带上了她,旅行;他再软弱地占有了她,无力到没有勇气承认那场暴力。
时间在沉默地流逝,他爱她,他不知道怎么爱她。时间在悲哀地流逝,他要留着那样的她,他不知道要怎么留着那样的她。一切都在往一条没有未来的路前进,而他只能加速他的车,或是加速他绝望的身体的冲动,但寂静中留下的,永远是一个女孩夜夜的哭泣。
网球,学校,带蕾丝的衣服,女孩们清脆的欢笑,戏剧,雨夜,一间又一间的汽车旅馆...他像一个印象派画家一样拼命把缤纷的色彩涂在这场悲剧的壳上,像一位卑微的仆人,低着头,喃喃着为他的公主披上外衣。一场华丽无比的戏剧在上演,他惶恐地看着一切进行,在戏剧进行到最高潮时他却不经意地发现他的公主在阴暗的角落了冷漠地流泪,带着不属于一个女孩的表情。
毁灭一切的是什么?是什么?
她在成长,她在变化,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热爱的孩子变成少女,或者变成女人。时间非常冷酷地告诉他不愿承认的事实,他爱的那个Lolita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爱的只是她的躯体,在那样的躯体里面灌输进他期望的灵魂。
而那样的无力让他也慢慢地分裂,一个是珍爱孩子希望留着童年的美丽的Humbert,而另一个却是不断地摧残纯洁破坏天真的Humbert,世界在分裂,梦幻在摇摆,一切都开始不稳了,最后Lolita也离开他而去,整个世界在一刹那,没有任何预告,或者是,拒绝了一切预告的,崩溃。
乐章在慢慢地低落,那是一曲从头到尾都夹杂着悲哀的乐曲。Humbert终于找到Lolita,而她却已经是一个孕妇,失去了所有小仙女的美丽和纯真,但他仍然尝试挽回这种美丽,结果证明一切都是徒然的,他从未得到过她。
绝望的男人只能杀了当初夺走她的Quilty,那是另一个分裂的他,光明正大地毁灭了衰退的小仙女。最终的丧钟响在那个高耸的山顶,在耀眼的日光下他不愿地听到了孩子的欢笑声,刺耳的,醉人的,永恒的,欢笑声,时间在背后冷冷地宣布残酷的事实:深爱Lolita的,痴恋Lolita的,竭尽全力留着孩子的美丽的,Humbert,却是毁灭这一切的最终的,男人。
那是一场无可置疑的悲剧,一个男人的悲剧,一个艺术家的悲剧,一个女孩无意识的,参与的悲剧。
美丽存在在哪里?而又消逝在哪里?有时侯它真的会那么地让一个人绝望,手中的雪从来都是留不住的,它的心脏里面永远埋藏着逃离的计划,就算它表现地那么地温顺。
而那么一个男人,沉醉在自己世界的男人,深爱着Lolita的男人,却试图去留住那样的美丽。他开着汽车,带着他十三岁的爱人。
一切是显得那么荒谬可笑却又让人心酸不已。
那就像是都市的一个迷幻者的梦呓,在膨胀的欲望中渐渐找不到自己。语言被美化,行为被歌颂,人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不快乐,为何还是,绝望得夜夜哭泣。
讽刺的是在繁华的现世已经没有人会去倾听Humbert的喃喃自语了,在一本厚厚地充满悲哀的LOLITA里面,人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Humbert绝望的高潮描写里面,就算那些填满了冷漠和不屑。人们追逐着Lolita甜蜜的微笑,金黄的头发,身上淡淡的少女气息,还夹杂着过于成熟的香水的气味,Humbert如同“山洪一样的眼泪”被丢弃在页面的最角落处,而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在鄙视这本禁书的同时还要在暗地埋怨过于吝啬却优美的色情描写。
而都市的女孩子们沉醉于Lolita系的蕾丝衣服,摺皱裙子,她们带着可耻的好奇去探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如何“淫荡”地被摧残,在灰暗的世界高昂着她们自以为高贵的头,冷漠而行色匆匆。
在这个过于繁华喧嚣的世界爱情早就失去了它的语言,美丽涂上了厚厚的胭脂,招摇而过。
所谓的道德变得越来越苍白可笑,它越来越不像它当初那样子,那样一个质朴的孩子的模样。像是Humbert一样深爱的Lolita,我们深爱的纯真和美丽在我们手中变化着,越抱紧它,它就越扭曲。
毁灭一切的,难道不正是宣称爱的我们吗?
而我不知道我们在为什么那么骄傲,那么骄傲。那么无意义地骄傲。
一切都在迅速又缓慢地生锈,有意识地,无意识地,美丽本来就寿命不长,在这么一个喧嚣的世界,更容易夭折。
而有时候一切都会让你那么疲惫,这都市的繁华,这都市的喧闹,这都市无尽的人们,在那样的悲哀中会让人想念一种和声,一种真正的爱情。
转过背无法入眠时,尖锐的痛苦常常随着低低的哭泣声一起穿过心脏,温暖的血液伴随眼泪涌出,不在这个世界流淌。
那时候,也应该会理解,一个叫Humbert的男人的绝望了。
“我在想欧洲野牛和天使,在想持久的颜料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所。而这是你与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恒,我的LOLI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