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是座舞台，那么每个人在这舞台上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我这辈子的角色与园丁结下不解缘，既是教育园地里的“园丁”，又是庭院花木里的园丁。
我念完大学就当上教师，从助教、讲师升到副教授，在知识传播的领域里做了数十年的“园丁”。当年回国求学，一心想当的是记者或报刊出版社编辑，压根儿就没想当教师，谁知道毕业后却被分配当教师，说也奇怪，我不但任教称职，还爱上了“园丁”这工作，屡获殊荣。几十年辛勤劳作，感受良多，但不乏乐在其中之趣。一堂课又一堂课，眼看着课室里座无虚席，时而鸦雀无声聚精会神听课，时而在我讲到隽永幽默处发出会心开怀的笑声，时而各抒己见热烈讨论、互相切磋，心里总是乐滋滋的。一年又一年，眼看着莘莘学子在自己的努力浇灌护理下茁壮成长、成才，一批批走向社会，为国为民做出贡献，我这个“园丁”总有难以诉说的欣喜。也许这就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教育的根是苦的，但果实是甜的。”记得有一届学生在送给我的贺年卡中写道：“一生平凡/一世艰辛/默默地把知识奉献/感谢您，老师！”这不正是根苦果甜吗？！有一年，毕业生临别前硬要我给他们题几句话作纪念，我根据几十年来自己的身体力行，写了这样几个字与他们共勉：“做人贵在有灵魂，治学贵在有主见；两者相辅相成，一生不可偏废。”一个教师，在教学上应怎样做到“有灵魂、有主见”呢？我特别欣赏美国爱默生的一句话：教育就是让你了解你还不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Education is learning what you didn’t even know you didn’t know.）如果照本宣科，鹦鹉学舌，旧调重弹，哗众取宠，该讲的内容不讲（或根本就讲不了），不该讲的却满堂灌，这能算是称职的教师吗？学生上每一堂课，在他眼前展开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那情景与初到名山胜境参观的游客极为相似。假如把学生比作游客，教师就是他们的向导。游客需要的自然是高明的导游。如果导游只说些游客可以一目了然的东西，如“象鼻山酷似大象”、“金鸡岭像只金鸡”之类，游客一定兴味索然。称职的导游必须见游客所未见，开启游客想象和思考的大门，调动游客再创造的积极性，诱导他们一道去寻奇探胜。回顾自己几十年的教学活动，之所以有些见效就是努力做到每堂课都在启迪学生了解“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从而激发他们去开拓新的天地。导游是如此，“园丁”也不例外。“园丁”呀“园丁”，舍此岂有他哉？
现在来看看我在庭院花木里的园丁角色。
四十多年来，无论是念书还是任教，我一直住在大学校园里，大学搬迁了几次，我也跟着搬了几次家，最后搬到白云山西麓。居所近山，不亦乐乎。每天晨起，打开门扉，青山笑迎，心旷神怡。青山在画家的眼里，简直就是六情具备的生灵：春山艳冶如笑，令人欣欣然；夏山苍翠如滴，令人翛翛然；秋山明净如洗，令人肃肃然；冬山惨淡如水，令人凛凛然。这里地处岭南，山峦虽无如此四季分
明景色，但常年苍翠如滴,艳冶如笑，是天赐的福分。更喜校园林木葱茏，花草斑斓，溪流汩汩，自然无华，意境悠悠，雅趣无边。我家是当年专门建给教授们住的小洋房，四周花木环绕，前后左右有自己宽舒的庭院花园，东篱悠见白云山。此情此景，花木有情，朝夕与之相处，谁还能袖手旁观，不来爱护、照料他们呢？不言而喻，这些年来，我在教书之余，总是抽出时间在庭院里种树栽花，是一个辛勤、不折不扣的园丁。如今年迈退休，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早晚在院子里除草杀虫、松土培泥、剪枝修叶、浇水施肥......比园丁还园丁呢！
既是教育“园丁”，又是受廛园丁，我为自己一身能兼两职、一辈子能演两个角色而感到自豪。“园丁”培养出社会栋材，桃李满天下；园丁建造满园春色，美化人间。但是我想，一辈子光是做“园丁”，未免过于抽象，而光是做园丁，又不免过于具体，两者结合在一起，抽象加上具体，才是完美齐全，丰富多彩的人生。这几年退休后，除了继续做些“从吾所好”的事外，有步骤地多腾出时间弄弄园丁玩艺，工作重点和比例上虽有点变动，但更感到晚年的美满充实。尤其是在风和日丽时节，在“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西东”的情景下，“竹里尽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优游颐养天年，“归入武陵源”，岂不乐哉！
如今，一年四季，我这个院子里绿草茵茵，花开连连。我偏爱的就是这种令人欣欣然的春意。记得去年春节，我书写并镜装了一幅隶书楹联：新岁新年新景/ 春风春雨春花。旨在渲染一种“春”意。红底金字，悬挂在院子大门柱上，既应景又显眼热烈。大自然的春天总是应时到来，正月初四立春，岭南广州已是一派明媚春光景色。院子里的红杏，前两天刚冒出小叶，像小娃娃的脸蛋，红嫩红嫩的（内子昵称之为“BB叶”），分外娇滴可爱。今天一看，却是满树青绿，隐约还见点点红蕾，更喜小鸟蹦跳于枝桠之间，鸣啭啁啾，好不热闹。仰望院外高大的木棉树，英雄花开得火红火红的；环看院内，芳草如翠，兰花，茶花，桂花，穗香花，杜鹃花，玫瑰花，扶桑花，非洲菊，海棠花……争先开放，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绚丽多姿，清香扑鼻，春意盎然！入晚，在院子里散步，福建茶灌木篱笆里和罗汉竹丛里传来阵阵纺织娘唧唧的唱声，告诉人们物换星移，大地春回。置身于这种大自然的氛围里，你才会深感到作为园丁的真谛和乐趣。
我热爱天下默默奉献的“园丁”，我赞歌世上辛勤劳作的园丁！
（2006年8月21日重新修改于广外大淡静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