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十年代末陕西作家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在神州大地上引起轰动的时候,我还在关中平原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游走于三点一线之间。我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拜读这部将中国传统文化和写实主义完美结合的文学巨著。彼时的生活是简单而枯燥的。像井底的青蛙一样,我唯一的支撑就是井口那片巴掌大的天空。眼界有限,想象的翅膀却无边。那时是多么想摆脱这种生活,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后来终于靠自己的努力走了出来,来到了这座国际化的南方大都市。惊喜和骄傲都是有过的,可是当一切曾经的憧憬被一一印证,当激情慢慢退去的时候,我找不到了生活的支点。近20年的乡村生活造就了我和城市格格不入的性格,这种不协调根本与简单的生活习惯无关。我突然对曾经生活过的关中平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留恋。当看到三毛的低吟——“我在台湾生活了3年,在国外22年,从来没有像中国那样爱恋过一片土地。”刹那间,我的这种对西部故乡的深切情谊找到了答案。
很久以前,在静谧的图书馆中徜徉时,《白鹿原》和陈忠实偶然跃入我的视线,冥冥中似乎有种与时间重合的默契,我一读再读,如痴如醉,从此再一发不可收拾。吸引我的不仅仅小说所反映的浓厚的思想情感和跨度极大的时空变迁,也不仅仅是白鹿两家几代人的恩恩怨怨,波折是非和以白嘉轩,鹿子霖为首的众多人物的鲜明个性,而是小说中原汁原味的陕西土话。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不是小说的内行,但却是土生土长的关中妹子,第一次被这些熟悉的文字所感动,只因为它的毫不做作,真心实意。我甚至会不自觉地用家乡土话读出书中人物的对白,似乎只有这样那跃动在脑海中的故事情节才更加清晰,更加生动。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就曾经确切的生活在我的身边,如白稼轩暮年时擎着自制的烟管,蹲在自家大门口的辘轳上,悠然自得地抽着旱烟,午后的暖阳照得他那爬满皱纹的老脸红通通。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习惯,我至今还记得他用粗糙的手指将晒干的烟草撮成小团,熟练的放在烟筒末段的小铜碗里点燃,这种烟的烟雾很大,总是呛得在一旁的我很不舒服。此刻,这些曾经鲜活却已慢慢远逝的记忆,又渐渐的在脑海里明晰了起来——庙会时的唱大戏,对平时缺乏消遣的农村的男女老少来说,可真是一场不小的盛会。姑娘媳妇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去赶场,小孩子们则乐此不疲穿梭在乡间商贩的小地摊前,不时向看戏的大人要个半毛八角,心满意足地捧回一串红珍珠似的糖葫芦,一个金灿灿的小糖人,或是被花一毛钱就能团出一大片的棉花糖沾成个大花脸。他们才不管临时搭的戏台上演的是哪出戏,只会对花花绿绿的戏服和被描画得极其夸张的大花脸多看几眼。童年时的我就是这些小孩子的一员,对关中特有的秦腔戏种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群身着彩色戏服的男女扯着嗓子大吼,谁的声音越响亮,台下给谁的掌声和叫好声就越热烈……每每回忆往事时,我就更清楚地意识到,真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是关中平原上喝渭水,吃面食长大的孩子,我的骨子里渗透着对家乡无比的爱恋与深情,无论现在何方,将去何方,我都将带上儿时的记忆同行。
前段时间,我喜欢的陕西农民作家陈忠实被邀上了央视艺术人生的演播厅,的确是“人如其名,文如其心”。十足的关中汉子形象,亲切到就像我的一位长辈或叔伯。我惊讶于现场那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都带着会心的微笑听他用陕西方言讲着白鹿原的创作过程,讲着他自己的生活历程……那幅场景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曾隐去。
总觉得,在城市中生活久了就容易迷失,忘了自己最初的状态。可是当一次又一次读过《白鹿原》的故事,回忆遥远年代那个自己成长的地方,浮躁的心也就渐渐变得平和。何必总是那么抱怨生活给我们的回馈不够呢,要是有陈忠实"不问收获,只问耕耘"这样的豁达胸怀,我们还怕失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