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窗外洗出了一片新绿。眨眼功夫,春天又到了,一别老家已是半年之久。
所谓老家,不过是一所住了十多年的旧房,就在广州南沙的一个濒海小镇上。自前几年全家搬进城里后,便与老家相见甚少。老家不大,但也曾经郁郁葱葱,繁花似锦。我好几次劝父亲把房子变卖,却从来没有得到父亲的首肯。我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一样东西相处久了就必然会产生感情,人也罢,房子也罢,总舍不得离弃或看到它受糟蹋。就这样,老家安心地栖身在它原来的地方,多年来几乎没多大的变化。
三月南国,春意盎然,青草萋萋。老家的后院肯定长满了野草,于是父亲拉上我踏上了回老家的除草之路。其实,一为除草,二为缅怀。车开进老家的天井时,雨已经下成粉末,轻轻的,柔柔的,仿若一层纱。进入后院,嫰绿,浅绿,深绿,像抹了一层油,垂垂欲滴。空气也吸饱了雨和花的气息,从我的各个毛孔沁入体内,心便一下子明朗起来。
我拿着铲子,悄悄融化在这片绿的海洋中。一不小心,脚被一块大石头状的东西绊得整个人倒了下去。我拨开齐腰的草,眼睛接住了一种惨淡的颜色,胸口像被撞开了一个洞。我不禁想起刘禹锡的诗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生”。是的,自然界花开花落,草枯木荣,本是最平凡最常见的事。但,枯树头像立在那里的碑,无声地接受芳草野花的祭祀,演绎着世界万物,人间百态中一种古老平凡而令人顶礼膜拜的悲壮。
刚搬进老屋的时候,后院便立着这棵如今已失去生机的树,转眼十载春秋,弱木已成大树。曾几何时,三层楼高的绿伞把阳光映成碎片,一家人在下面喝茶聊天。现在想来,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搬家的时候,父亲担心大树会危及房子的根基,便下了痛苦的决定。最后连树的残体也全送给了十多年的邻居,烧了几个月也烧不完``````
也许,木头化成二氧化碳,便会有声有息地消灭痛苦与记忆的对峙。但唯独这个狰狞的枯树头幸存了下来,纪念?
时间的飞梭流逝把它摩擦得如此细腻圆滑,春雨的点点滴滴荡涤出的似乎成了另一种情怀,而几乎不变的是道道年轮,那么深,那么分明.。──十年树木,春积秋淀,岁月刻下的圈圈印记──这,又岂是那些轻易被拔掉的家伙所能相比?
有人说,树有多高,根便有多深。但愿如此,就没什么力量可以把它摘除。——哪怕是枯木,扎得够深。
走的时候,那片良莠不齐的绿已是伤亡殆尽。枯树头孤零零地露出在那里,心中多少有些压抑。车缓缓驶动,一瞬回头一点绿──就嵌在枯树头上。
不知不觉,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