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龄会很高兴的,我发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一次,她想摘一朵水边的睡莲,却怎么也够不着,她没有闹,而是微笑的坐下来,静静的欣赏着它的美。”
德龄、容龄,一对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年轻的中国女孩,怀着通过影响统治阶级而逐步改良中国的美好愿望进入宫廷,受到慈禧的赏识,被封为御前女官,甚而被册封郡主。这个老太太正亲手掀起大清帝国皇室的帷幕,古老神秘的宫廷的画卷正慢慢铺陈开来,少不更事的容龄,沉稳内敛的德龄,都只能静静的看着。她们确实影响了皇太后,这个一辈子反对改革,反对洋人的那些个新鲜玩意儿的中国老太太也开始接受了法国的香水,英国的照相机,颁布诏令潜派日本留学生;自变法失败后便被囚禁瀛台的光绪帝也有机会学习英文、钢琴,甚至自己对着汽车构造图摸索着把洋人进贡的汽车开着绕了园子一大圈惹得太后老大不高兴。更有甚者,德龄竟托关系将皇帝的信物传递到远在加拿大的康有为手中。只是这一切,德龄后来发现,都只隔靴搔痒,自我安慰罢了。大清之病,在腑脏而不在皮毛,太后虽能接受西方的一些先进的技术,而然对触及皇室统治地位的行为仍是深恶痛绝,毫不留情。她甚至开始理解了秋瑾的想法,或许改良真的是行不通的吧。然而父亲的言传身教让德龄始终不敢忘忠心报国四字,况且,对于老佛爷、对于皇上的复杂情感更不是一个模糊的政治立场就能理的清楚。
在慈禧身边的日子,德龄确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但那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其实也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兽。虽说在国外长大,德龄、容龄的阿玛还是按照中国传统礼教教育子女,而德龄更是聪明机警,说话办事深得太后欢心,容龄虽是年少,更不懂宫中人情世故,但心地善良,活泼可爱,倒也讨人喜欢。二女进宫后慈禧是疼爱有加,各种赏赐受了不在少数。特别是德龄,太后竟亲自为其指婚,惹得宫中其他女眷妒忌不已。娘俩聊天时德龄更是敏锐的感受到这万人之上的皇太后以年迈之躯独撑大局的无助。这些都使德龄常常想,这个历经三朝、三度垂帘的老太太也是个有感情的人,只是权力和欲望把她变成了魔鬼。
对于皇帝,德龄的感触更加深刻。早在国外姐妹两就不止一次听说了中国皇帝的软弱无能,而直至进宫后她们才对这次看起来弱不禁风,只会摆弄些钟表乐器的傀儡皇帝有了正真的了解,这些了解,更是让容龄悄悄的陷入了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愫。德龄当然知道妹妹这段感情是多么危险,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容龄毕竟年轻,姐姐的这些话哪里听得进去。也亏她想得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珍妃生前的专用裁缝定制了一套她生前最喜欢穿的衣服,按了人家绝版照上的打扮去找光绪,那容龄本就生的与珍妃有几分相似,这一来活脱脱一个珍妃再版,把光绪当场就看呆了,但他接下来的反应彻底打碎了容龄年轻的美梦,"珍妃只有一个,谁都不可能代替!"皇帝气急败坏的当场明确拒绝。其实在皇帝心里,也是把心直口快的容龄当作知己的,就像当初那个像小石子砸进湖面般跳入他生活里的珍儿一样。只是珍儿已经不在了,她的走也带走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之后是任谁也不能替代的了。容龄也常常安慰自己:自己只是在珍主子之后遇到了皇上。光绪再后来于德龄的对话中说:朕位且不保,还谈什么纳妃嫔!他对自己的处境是十分明了的,但是皇帝内心的挣扎、渴求,以及他默默的努力却很只有少人能看得到,德龄,就是这其中之一。
外人也看得出,德龄姑娘和容龄姑娘进宫后万岁爷的气色较之前都有了较大改善,做事儿也有了精气神儿。虽说在朝上,接见外国公使时总是不疼不痒的低着头重复那一句:一切凭皇爸爸做主,但对着姐妹俩从国外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他却一反消极的常态,总是念叨着要姐妹俩多教教他,特别是国外的时事,世界的动向。另外,两位姑娘也惊奇的发现,光绪竟是个音乐天才。皇帝最让容龄心动的是初次见面就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英俊的外表,以及忧郁的气质,而与此相比,更令德龄心动的是这位衰落了的古国名义上的统治者内心的隐忍,以及他的不可能实现的报复和他绝境中不曾泯灭的希望。学会了英文后,皇帝曾不止一次在用英文与德龄的对话中问道国外的人对中国皇帝的评价,德龄本人对君主制的看法,以及大清是不是真的已经腐朽以至无药可救。他亦明白:大清的大限不远了,朕的大限不远了。想那戊戌变法尚不能为顽固派所接受,想那海外的以康有为等人为首的保皇党尚在与革命党唇枪舌剑,强调祖宗之本不可忘之时,大清深宫内的光绪已然明白了大势不可违的道理。皇帝的发问是无奈的,但是诚恳的,聪明如德龄,亦不知如何应对。
德龄出宫之时光绪感慨:你们这一走,就像是关了朕的一扇窗,此后,窗外的太阳、雨和落花都看不到了。德龄只能不无感伤的劝解:总有一天,外面的风会把窗户吹开,到时候,您一定会心旷神怡。对于容龄,他最后说道:德龄,请你告诉容龄,如果有来世,朕是再也不做皇帝的了!也许有机会,会向她学习舞蹈。德龄回道:万岁爷,容龄会很高兴的。我发觉,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一次,她想摘一朵水边的睡莲,却怎么也够不着,她没有闹,而是微笑的坐下来,静静地欣赏它的美。
“德龄告别光绪走出琴房,听见琴房里突然想起了《友谊地久天长》的音乐,德龄站住,看见夕阳已经沉落了大半,只剩下了最后的晚霞。
德龄泪流满面。”
风雨飘摇的中国,国民仍浑浑噩噩,任人鱼肉。觉醒的只有少数人,觉醒而又明白中国的出路的更是少之又少,而觉醒,且明白自己正是中国的弊病所在,欲改而不得的,就只有光绪了。不甘做亡国之君,亦不能亡君以救国,这皇帝的一腔报复,只能在这些朋友间流露流露罢了。这友谊,何等沉重!
德龄啊德龄,怎能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