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今中国人善于“自毁长城”。

　　　　　　　　　二、

　　长城——极具代表性的中国元素，世界一大奇观，建造工程浩大，规模空前绝后。但是在它面世之后，或者说，不同时代、阶段的长城一旦被构筑起来，便迎来漫长的被受摧残的年月。

　　在秦长城仍处在施工阶段的时候，孟姜女便抢先哭倒了长城。奈何，这只能算是征夫家眷们的牵强附会——就作为中国历史上的首次“自毁长城”吧——毕竟，长城要筑起来谈何容易！而她们竟毫无怨言地将自家夫君用血汗甚至生命来铸造的奇迹轻易“哭倒”，只能解释为极端情感的形象化。

　　时易境迁，曾经肩负重要军事防御职责的长城渐渐年久失修，自然的风化与侵蚀不断损其筋骨，但这种表面的老态龙钟却更生动地讲叙了自己的过去，反而极大增加了其在人们心中的份量——以减法实现加法。

　　然而，偏偏有人会自觉地去拆毁这历史的积淀，更重要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人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作案。这是“自毁长城”由心理意念臆造传说转向实际行动。偏激地定个命题——先人修筑长城是为了让后世享受拆毁的快感！因此一部万里长城的修筑史同时也是一部拆毁破坏史！

　　　　　　　　　　　三、

　　“此事本莫须有”

　　世人皆曰精忠报国之岳飞为奸臣秦桧陷害，铸其铜像置于杭州西湖畔岳王庙殿前为所唾。

　　其实，秦桧无论何等奸佞，即贵为一国宰相也都无法除掉此位掌握举国三分之二兵力的抗金主帅。鹏举实殁于南宁仁宗赵构之“特赐死”。如何？天子忌其拥兵自重效法高祖黄袍加身也！坎伐这棵国家顶梁之材实属仁宗之“自毁长城”之举，后果……

　　秦桧的“莫须有”只是赵构“特赐死”的替罪羊和挡箭牌。这样说来秦桧还是尽职效忠了天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奸臣了。

　　历史上这样的事件绝非孤例。秦末楚汉之争项羽多疑而逼走了范增，遂至乌江自刎之绝唱！曹阿满赤壁战前斩杀江东降将蔡帽张允……战国赵王阵前辙掉年迈却经验老到的三军统帅廉颇而至长平溃败，四十万赵军将士惨遭活埋……

　　赵构为获取心理上一种虚无的平静而以天子之威赐死功臣。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古人往往利用反间等各种手段令对手达至这种飘渺的“安稳”，自然也让自己无限迫近最终的胜利……

　　　　　　　　　四、

　　伴随现代文明一同到来的是我们这种“自毁长城”的发起主体日益多元化——不再仅仅是帝王将相权势之人，还包括国民经济中各行各业的参与主体；其形式手段也不断丰富——诸如通过生产奶粉……另外，“长城”这一被受“自毁”的对象与客体的内涵与外沿也急剧扩展——国家未来，子孙后代，品牌形象，名声商誉……

　　数月前美国CNN评论员卡佛蒂的不善言论及其所激起的国人空前愤怒犹然在耳……

　　……由于在伊拉克打仗，我们已经把身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典当给了中国。他们拿着我们数以千亿计的美元，我们也累积他们数以千亿元计的贸易逆差，因为我们不断输入他们带铅油漆的垃圾产品和有毒宠物食品，又将工作出口至一些地方，在那些地方你可以给工人一元的月薪，就可以制造我们在沃尔玛买到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真有点为卡佛蒂忿忿不平！他应该错在说话没有把握好时机。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三聚氢氨奶制品事件仍未平息，什么“完达山”有毒注射液又持续让人心寒下去，深受“自毁长城”切肤之痛的国人若此时接触到卡评论员，颇有反击乏力，底气不足之感吧！

　　倒觉得我们应该答谢卡佛蒂与CNN！他们并没有像两军对阵那样设计努力吹捧“中国制造”以使我们陷于虚无的荣耀与自得，反而变本加厉地抵毁抨击——这是一种负面刺激与鞭策警醒，犹如越王勾践卧薪所尝之胆，犹如魏征谏太宗之逆耳忠言。但遗憾的是，这似乎对笼罩于京奥无尚荣光之中的中国显得软弱而无力，无法遏止我们的“长城自毁”行径——其实也是合乎情理的。

　　　　　　　　　五、

　　当梳理成为一个漫长而疲惫的过程，我已无法细细回顾并“憧憬”奶粉事件以外的这些年来中国已经或即将发生的“自毁长城”。

　　无法系统整理，那就只能东一枪西一枪地说。毕竟长城的毁损也已经达到某种程度，随便揪出一块都有得说。

　　在前天的杨锦麟广州讲座上，我惊讶地看到了今年重获自由的原南都报副总编喻华峰——杨先生点道：“喻华峰先生的今天重新站在大众面前，体现了我们新闻开放与自由的进步与希望。”全场随即掌声雷鸣……

　　喻华峰提早减刑出狱，是广东如今大呼第三次思想解放背景下对过去“自毁长城”的一次自我救赎，对新闻的开放与自由，对独立媒体的监督职能发挥，或许具有深远的表征性意义。

　　曾几何时，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广东以其政府政策之开明大胆，新闻媒体之踏实求真，百姓观念之开化前卫令全国其余省市望所不能及。

　　但是又曾几何时，这块经由数代拓荒牛二十余年精心营建的岭南大地备受“自毁长城”，是对新闻报道自由区间的限制？抑或是对国企改革与体制创新尝试的否定？

　　　　　　　　六、

　　时光回转数十年，一个全民“蓝蚂蚁”或中山装，喊口号，流行红色本本的年代，何尝不是一个激进的“自毁长城”年代？

　　当一切曾经萦绕心间和充溢身边的古老元素以惊人的速度退化成为陌生而虚脱的标记和符号之时，我们甚至不会花费点滴光阴驻足停留其上！不是古老音符连成的旋律不够悦耳不足以打动今人，而是古人之集体记忆进化成了今人之集体无意识——我们完全没有觉察到“自毁长城”的任何蛛丝马迹，因为那是我们自己集体无意识下的所作所为……

　　　　　　　　七、

　　总结上述一切，似乎“自毁长城”是何等的轻易！罗马不是一两天可以建成的，但却足以在一两天之内彻底毁灭吧，当然，这必定要是当初的筑城者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只要像王皓一样酩酊大醉后随地小便进而一边踹人一边大呼“王皓，世界冠军……

　　或者像陈水扁一样，在政治权力中心带领“第一家庭”使劲敛财，以至无所不用其极……

　　足矣。

　　今天，当我们游览长城，无数块城砖上的无数句“到此一游”不禁令人惊诧于国人行动的这般高度统一性，这或许是“自毁长城”最轻微的一类作案方式。可以明确的是，在真正行之有效的预防、监管和惩处机制、手段得以施行之前，这种“自毁长城”依然会和被无数人“游”过的长城一道迎接络绎不绝的中外游客。

　　任何一个国家在其崛起的过程中都必须经历妊娠之阵痛。如果承认中国正在崛起中，那么“自毁长城”能否算是妊娠呢？

　　当“自毁长城”即将升级为集体潜意识，我们崛起之路的座标指向何处？

　　在远方罢……

附：本文曾发表与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