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牌下。一个女人。有点胖的女人。很伤,本来优雅的裙子下,两条腿并不乖巧地显示出脂肪在血管和皮肤之间的奔跑。
没有钱。没有男朋友。没有朋友。没有身材。没有样貌。没有学历。没有事业。女人低低头……又抬起来。这回看清楚了,连脸都是胖胖的。
公交车扬起了很多沉沉的尘,灰灰的。青春也像尾气,一溜烟就过去了。刚刚修过的指甲,指甲片儿显得格外的短拙。指甲缝中隐隐透着粉红的肉色。剪的时候只管尽兴,一任冰冷的指甲钳咯咯咯一路欢歌。“太短了,怎么就剩下这么点……”,女人偶尔也幻想一个低沉的嗓音暖暖的责骂。只是就那么一瞬间。何必了,早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月圆黑猫短松冈,遥控薯片杯面香。日子过得像一堵墙,四面八方,着实安全。
墙,堵人堵己啊。她怎么不知道。女人其实很聪明,小学到大学,不论考试江山一片血染的风采,但隔壁座小宝那眉眼顺着山顺着水越过自己肩膀的时候,她什么都知道。可惜当年的自己年少轻狂,侧身回避,只晓得一直推着那双眉眼,直推到旁边那个小小个子的女生。如今,小宝的生意稳妥稳妥,膝下有儿有女,当年小小个子的女孩早已珠圆玉润天天提着菜篮讨价时嗓子干净利落。
公交车还是来了。本来还想汽车改路线翻车什么的,那个报表也好跟上头说隔天再交。结果证明,天不会塌,地不会陷,红灯之后还是绿灯,报表还是每个月月头上交,工资1400一月没有奖金没有房屋公积金,公司三个路口转左的快餐店叉蛋饭依然卖7块钱……压根儿不会觉得日子在过,除了偶尔翻翻墙角的日历——早蒙上一层薄灰。
一个急转,再急刹。女人打了个踉跄。司机骂骂咧咧,到站早说,明知是快车……女人心里像吞了大大的气球,摸着撞疼的小肚子,抱着报表艰难下车。她知道那一刻的自己狼狈无比。刚刚不过想多了点,对面的黄灯不是还亮着嘛用得着吗真是的女人是生气了,但时至今日女人的火气也不再鲜活明亮,变得可有可无,明明灭灭。何必呢,妮维雅去皱的面膜又涨了三块钱,1400的工资,水电饭费,杂七杂八……生气对于这种年纪的女人来说很奢侈的。一个红灯的时间,女人已经重新回到墙里面去了。很安全虽然不见得舒适。
蹬蹬蹬,女人踏着楼梯,只有八楼的办公室有电梯,自己在七楼。一进直道,看见同科的小玲盈盈走过来,脸上笑得像塑料花一样。礼貌问好不会带来任何温度,反而,只是提醒了女人:不是仗着比她早进公司两天,恐怕天天纵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见得可以听到那么标准的问候。办公室是个文明礼貌,见面说好,再见说拜拜,倒茶说谢谢的地方,但不是个足以温暖人心的地方。女人叹气,女人的聪明其实很笨。
报表交到上头的那刻,女人又习惯地紧张了3秒钟,其实她知道不会有问题。5个通宵,三次修订,女人有的是别的女人磨不起的时间。别的女人赶着拍拖赶着结婚赶着生孩子赶着笑赶着哭赶着趁着青春赌一把。。。。。。女人的墙太好了,那么厚实,隔着外界的时钟。女人不赶一点都不赶。连加班的时候,女人还是不赶,7块钱叉蛋饭好像怎样卖都卖不完。
女人不是没有想法的,女人想得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多。女人有4个理想,排名不分先后:体重从三位数警戒线重回两位数的安全位置,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用再做报表,开一家书店,有一个疼自己的人。当然,如果最后一个理想实现的话,前面三个可以忽略不计。女人其实很聪明,也不贪心。女人的理想其实只有一个。
女人把自己的理想裱在墙上,有月亮又不用做报表的晚上就淡淡地看一眼。那一眼,那么淡,那么薄凉,好像一地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