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半梦半醒间看到小时候玩耍生活的大院。办公大楼前临街的空地，小花园，篮球场。每一寸地，每一个嬉笑过的地方都历历在目，仿佛又置身其间跳跃着去约儿时的好友。然后大家一起蹦跑着或玩“三个字”或玩捉迷藏，或是去溜冰，或是玩过家家。反正总有着使不完的劲，想不尽的点子。有时院里有游园会，大人小孩都在一起竞技欢笑，争夺奖品。有时候有晚会，我上台拉手风琴，得到单位自发的奖状。小时候的记忆总有一股味道，让人难以分辨是纯纯的幸福还是失去不可复得的忧伤。醒来后想起大院早在多年前经过改造，推掉了花园，填掉了篮球场，建起了超市。新的院子里的自己也没有再玩过过家家，伙伴们越来越少聚在一起。再没有过游园会，再没有见到过好多熟悉的大人。再后来，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来来往往穿梭在大院，儿时记忆里对大院本应完整的有组织有纪律的仿似个家庭的概念被冲得支离破碎。超市的热闹置换了从前的平静，那扇为建超市而推掉的大门渐渐让我们生长嬉戏的地方少了些安全感，多了些陌生。

   一个人对最初生活的地方是最有感情的，而那些感情总要寄托在难以变更的建筑上。一块玩耍过的空地，一个玩过家家的花园，一幢闯过祸的楼房；伙伴家曾经住过的楼道，藏过“宝贝”的墙角。总有许多灰头土脑的不会移动的建筑物承载着记忆。人知记忆虽难以抹去，却也需要有更厚重的建筑才压得住脚。那些拥有历史积淀的与城市对望与人们共呼吸的建筑，长年在城市里，形成一种气场，影响着这个地方的文化和生活，编写着动情的故事和传说。是一个自成完整框架的坚韧的骨骼，城市的丰富与韵味是在骨骼基础上发育的肉体，而人对于建筑的特殊记忆和怀念则是流动的血液，散发鲜活的味道，时刻都会激活那古老建筑的灵魂。然而城市的新建改造毁掉了他们，新建的建筑则显得苍白而单薄。他们也许颜色华丽构筑精巧，在心中，却是缺乏血肉的生硬的钢精混凝土。再也没有流连的渴望与必要。人更加只能从记忆中搜索古老的建筑，更加体会物到是人非。

   人对与建筑是依恋的。他乡的游子总在记忆中保留了老屋的气息和模样；归家的人总是在踏上家门的一瞬间动容；迟暮的老人也会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热泪盈眶。人世浇漓，惟有历经沧海之后才能淡然。建筑也在岁月的磨砺中灼灼其华，在冰冷的城市里监守人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城市是流动的。每时每刻，新的房屋拔起，旧的街道废弃；人们从平房迁入高楼，再也不会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铁带人们飞速到达目的地却对走过的道路越来越疏离。不知不觉，生活的地方早已变样。流动的城市是孤独的，在流动中的人们渐渐少了归宿感，惟有那些古老的颓然的房屋在这孤寂的城市中饱含深情地观望，他们站立了无数岁月，以其包容强有力地支撑着城市的单薄。北京大学拆掉了老房子，很多人为之惋惜。古老的建筑最能体现出其学术经过了多少代的继承与发扬。经历了数代的建筑，见证了历史，这才是他生命得以延续的原因。而那些以保护文物为由建起的伪古董房，即使再如何仿古仍然只是一个空空的架子，不可能代替有血有肉有灵性的原本的建筑。然而，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越来越多外表冷俊古怪的高楼占领原本属于温婉灵秀的古老房屋的地盘。城市表现得勇往直前，抛下了人们心灵赖以寄托的家园，孤傲地行进在时代的前方。人们逐渐变得浮躁亢奋，追随着蜂拥而前，遗忘了故土，遗忘了记忆中他的芬香。当这个城市受伤，被指责它缺乏底蕴，越来越卤莽时，它才匆忙地去寻找历史的承载者，但他们已经消失在地图上了。人们逐渐空虚无助，也只能在记忆中搜索他们的气味，徒留下的只有渐如骨髓的凄凉和感伤。

   我们已经习惯不断适应陌生，不断迁徙。最后的精神家园，最后的栖息地留在记忆中那些永不拆迁永不废弃的建筑里，随时散发着迷离的气息让人留恋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