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清晨的阳光给冬日的小镇带来了一丝温暖，春节的节日气息还未退去，有些人已经踏上了“归程”——这“归程”，不是回家，而是离家，去到遥远的地方，为未来寻找出路。

    我替他提着小纸箱，他肩上背着一个旅行包，不，是单肩挎着，手里拖着旅行箱。我们走到家门外的小巷口。他穿着这一件浅黄色的外套，在他的后脑勺上黑发夹杂着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

    他今天显然比昨天精神了，一大早，我们还在睡懒觉的时候，他一个人，拖着病身忙里忙外，准备着祭祀用的东西，独自去土地庙那儿祈福。我不应该这样，我应该陪他去的，就像往年那样。但是我没有，我很愧疚。昨天他粒米未进，吃什么吐什么，支气管炎又发作，常需要吐痰，叹气。吃饭的时候，我端坐着，又挺又直，然而坐在一旁的他像个老头子蜷着身子，弓着脊背，张开双腿，用膝盖顶住两手肘。我的父亲啊！他才四十出头啊！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二十年来，他为了这个家独自在外流浪，他为了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现在，什么也没帮得上，什么也没做好，看着他忙碌，自己却享福，我怎么能这样？爸爸，我不想让您伤心啊爸爸！

    那天晚上您夸赞邻家女孩阿忆厨艺好，煎鱼煮鸡炒菜做饭，样样精通。您对我说：“你要是有她一半就好了！”我知道您希望我能主动分担一些事情，而我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傲慢的回答，伤了您的心，看到您偷偷擦泪，我也很难过。爸爸，真的，我真的很想练就一手好厨艺，我真的很想做好，我不是故意伤害您的，爸爸！

    我们停了下来，他说道：“好了，你回去吧！”我没说话，这条路过往的车辆比较少，而距离车站还有20分钟的步行路程，他要往前走200多米才能打车。他转身接过我手中的纸箱，可我还在犹豫，我想送他到车站，目送他上车，他的老胃病发作还未康复……早上他没有和我们一块吃饭，自己煮了一碗面吃，我没过问，我装着没事的样子，可望着他那蜷曲的背影，心里头酸酸的。而曾经的他是那么潇洒那么幽默，那么达观，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沉默了，憔悴了，脆弱了，额头上边窜出了一大片白发。是谁？是我，是他深爱的女儿啊！

    初三那年，临近中考时，我大病一场，在电话里我尽诉衷肠，把多年来积在心里的话都吐了出来，我请求您要善待妈妈，告诉您我初中三年里学习上和交际上的刻苦铭心的遭遇，那一个晚上我哭了，肺都快哭出来了，那是我们父女之间真正交流的开始，也是您为我担心的开始。我读上了重点高中，一心一意朝着名牌大学奋进。高二那年，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上千文字，诉说了心中的迷茫、困惑、孤单，难过，还有无穷无尽的压抑，我说自己除了成绩优秀之外一无是处，我没有朋友，对未来没有信心，担心不能回报你们的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您的回信很简短，其中您说：“爸爸常年在外面为了生计而奔波，没有时间照顾你的学习和生活，爸爸对不起你……”还没读完，我已是泣不成声，一遍遍读着，泪水一遍遍流着，我的心，是酸，是甜，是爱，是温暖，是感动，是凄凉，是自怜，百感交集。您说您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于是让同事李叔叔写信安慰我，我仍记得那一封厚重的信，给处于逆境的我带来了无尽的阳光和温暖。

    我把纸箱交给了他，说：“爸爸一路顺风！”他就这样转身离去了，望着他那孤单躬曲的背影，想想他在我心中曾是那样魁梧，我控制着泪水，已不忍再望。

    从高二那年以后，他变了，回家时他不再爱讲话了，不再逗着小孩们开玩笑了，也不发脾气了。高三那年春节，他和妈妈吵架，那晚上我再一次吐露心肠，他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硬汉子，以为他这个顶梁柱会一直坚强，那一晚，我明白了，爸爸，其实他很脆弱。

    送走他，回到家，泪水已经滑落，想到这几天全家欢乐的情景，想到聚散离合，他这个时候才回家，呆了几日又要离开，留下的只是寂寞，心里只发凉。

    爸爸，对不起！看着您那么辛苦，我却没帮上忙。爸爸，还有两年半，两年半之后您就可以松口气了爸爸！我一定会努力奋斗拼搏，将来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爸爸，您为我操了太多心，您原本年轻的心态已被我折腾得苍老而憔悴不堪。对不起，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生活，不会再在自寻短见了，我要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让您放一百个心，因为我知道，开心不只是自己的事。可惜，您回家这几日，我没有好好表现，没有做一个好女儿，没有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不用您操心。爸爸，请您相信，我会做好的，我一定会。也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怨您，一点都不怨，您和妈妈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知道，我的爱不够深，没有真正为你们做事情，总是把一切都寄托在将来，我没有珍视眼前的行动，我一定改正。

    阿珍姐说她在前往深圳的路上塞车了，因为前方发生车祸，就在湛江那一段，您刚好在前往湛江的路上。我开始胡思乱想了，我担心见不到您了，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爸爸，幸好，幸好您最后平安到达了。爸爸，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会健健康康的，等着我带给你们好日子！